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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棄一開始的藥粥攻勢,我不得不說,房日的手藝真的很好。
並沒有像一般的達官貴人那樣顯擺,川流不息有婢女來上菜。一張不大不小的八仙桌上擺了六菜一湯,新鮮誘人。房日親自布好菜,點著說:「這是雞絲香蕈絲火腿絲白菜絲,這是肉末油燜茄子,這是芽韭溜蛋,那一盅春筍肥雞熱鍋……」然後肅了一肅,悄無聲息地退出去了。
我咬咬筷子:「素韶哥哥,下次讓房日一塊來吃吧?」
一家人吃飯,圖的一個和諧靜謐溫情融融。房日雖然照料我起居,時不時還損我一把,但她是秦素韶的下屬,我也從沒把她當下人看。要是她每天做好一大桌子菜,卻要默默在廚房裡隨便吃點湊數的話,豈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你是怕房日吃不好?」秦素韶捧起碗,溫聲道:「小蔚果然好心腸。」
這該算是誇獎人的話了,可不知怎麼我卻沒來由地發窘,臉上發熱。
「我並未拘束她。一向是愛吃什麼便吃什麼,館裡每日送來的那些燕窩魚翅隨她用。」他笑了笑,就連調侃都調侃地豐神俊朗,「不過房日不愛和與旁人一道進餐,或許是她自開的小灶更有滋味些。」
啊。我臉上更紅了。
就是啊,我真是笨。秦素韶這麼閒散的人,怎麼可能有閒情來克扣下屬的福利?再想到當初房日在我面前顯擺所謂「小廚房」的飯菜,的確滋潤得很。
用好飯,我們們在庭院石桌椅上坐著閒聊了一會兒,各自回房。蘇流月把我送回去,說是練武辛苦讓我早些休息。室內有一股淡淡的冷香氣,我覺得累,卻並沒有十分困乏。眼看她要走了,我磨磨蹭蹭,出聲叫住她:「師父!」
她回頭:「還有什麼事?」
我小聲道:「我想問,不知師父那裡有沒有醫書?這些天斷斷續續想到些醫理,卻還是零碎的,想來我過去一定喜愛這些,所以想找些看看。」
她微一沉吟,道:「這別館裡怕是沒有。你若想看,我便讓素韶找些,想來他百玥館裡一定是有的。」
我歡喜道:「那便麻煩師父了!」
她微微頷首,又道了聲早些歇息。退了出去。
我靠著窗坐下,點了一盞燈放到窗前。那燈做得十分講究,不知什麼材質的暖黃色通透罩子,通透明亮卻不刺眼,一點不怕會被風吹滅。不知哪裡來的一隻小蛾子,圍著燈罩撲棱棱地亂撞,怎麼也碰不著那火,在牆上投下一大塊不停變化的陰影。
我看著燭火走神。
每到晚上,一個人靜下來,就會有迷茫的感覺。細細地撓著心,說不得,碰不得,一不小心就會淪為矯情。
可自己知道,自己的確是走在沙漠中的路人,前後茫茫不可見。
我不過是皇家一個不受重視的小女兒,有幸有二哥為兄長,有幸結識了師父和秦素韶;因為一場來勢不明的昏迷而意外地重生在高牆外地別館,嬉笑怒駡自由自在,甚至還練起了閨中女孩子想都不敢想的武功……
可我和他們畢竟不一樣。
我終有一天要回到高牆深院裡去,去面對自己難以選擇的人生。
我該怎樣,等著皇帝加封郡主,然後由他指婚嫁給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完成自己作為政治籌碼的任務麼?甚至,或許會恰逢和親,便乾脆給我個公主的封號,然後遠嫁異鄉……
攤放在膝蓋上的拳頭慢慢攥了起來。
不,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
心裡的抗議聲越來越響:寧雲蔚,你知道這不是你想要的,你甘心麼?你甘心麼!
門突然被敲響,我一驚,霍得站起來:「誰?」
「是我。」
松了口氣,我過去開門。
門口的人的眉眼在散漫的月光下顯得更加柔和,少了幾分清冷深沉的難以捉摸。眉若遠山,俊秀清貴,長髮用一支玉簪在頭頂挽了一個簡單清爽的髮髻,如銀流淌。
秦素韶。
他溫溫地說:「我看你屋裡燈還亮著便敲了門,多有打攪。」
我忙說沒有,不知他這個時候來是有什麼事。他的手伸到我面前,我這才看到寬大的衣袖下原來拿了一本舊書,仔細一看正是《神農本草經》。
「啊……啊,謝謝!」我忙接過,有些意外,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差人去找了,還立馬給我送過來,又不好意思道:「麻煩你了,其實我也就是看著解悶,不用這麼急的。」
他像是看出我的心思,淡淡一笑:「這幾日我正巧隨身帶了這本書,無事時看看裡面一些藥物病症倒也有趣。」
我聞言登時笑了:「哎呀,你看你說漏嘴了吧,還說自己不懂醫,原來背地裡偷偷用功呢!」
他沒接話,神色很是柔軟舒適,只是道:「我差房日給你送些安神的東西來。練武辛苦,還是早些休息罷。」
秦素韶走了。我很不含蓄地靠在門口看他走遠,心裡感慨:嘖嘖嘖,瞧瞧,連個背影都風流倜儻,滿一副天人之姿。
人比人真要氣死人的。師父已經跟二哥湊成一對兒了,真不知道最後是哪個下凡的天仙才能配得上這麼個男人。
既然說了房日要來,我乾脆靠著桌子再翻會兒書等她。
「藥有陰陽配合,子母兄弟,根莖花實草石骨肉。有單行者,有相須者,有相使者,有相畏者,有相惡者,有相反者,有相殺者……」
幾乎是下意識的,腦子裡「騰」的一下子就自動冒出下半部分來了。
「凡此七情和合視之,當用相須相使良者,勿用相惡相反者。若有毒宜制,可用相畏相殺者,不爾,勿合用也。藥有酸咸甘苦辛五味,又有寒熱溫涼四氣及有毒無毒,陰乾暴幹,采治時日,生熟,上地所出,真偽陳新,並各有法……」
我一目三行,看得有些驚心,卻又並不感到意外,只覺得腦子裡的字仿佛飛出來落在書頁上,一字不差。
看來我過去對這些藥理還真的熟悉得很。
我捧著書,心下有些疑惑:士農工商,士排第一位。醫生雖不算低賤,但也不過上九流罷了,皇親國戚如我家,竟然會允許一個閨中女兒接觸如此之深。
不說二哥乍聞我侃侃而談要驚異,我自己細想都覺得不符情理。
我邊想,書頁邊往後翻。一卷是為上經,為首便是玉石篇目。指尖劃過那些個漂亮的名字:丹沙、雲母、玉泉、石鐘乳、涅石、消石、樸消、滑石、石膽、空青……腦中泛起熟悉的波動。書頁是桃花宣紙,隱約泛著柔和的粉色,濃墨小楷,摩挲久了生出一股子乾燥溫暖的氣息,像是陽光下曬久的稻草。
過去的寧雲蔚……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二哥不提,師父和秦素韶自然更不會提起。
這些天斷斷續續拾起一些片段,意外地閒適安穩,一點不像之前揣測的那麼淒風苦雨。記得有笑聲,有漂亮的衣衫,有盛夏裡繁茂的荷花,做工精細的繡帕,怎麼都覺得是受寵有加的富家小姐,完全沒有現在這麼不受爹娘待見的樣兒。
只是那些片段裡所有的人臉都是模糊的,就像做夢一樣。
除了二哥,舞劍的二哥,下棋的二哥,策馬揚鞭的二哥……面容清晰在目,一身純白雪緞,像是朵可望而不可及的白雲。
應該是這些日子跟二哥處得多了的原因。
只是……
我不由笑起來。我原先肯定是個沒見過大世面的丫頭片子,要不然,怎麼連這麼實實在在靠得住的二哥都覺得飄忽不定望塵莫及呢,比起師父和謫仙,他可已經太食人間煙火了!
我正自顧自樂著,聽到有人在窗外喚「蔚姑娘」,才想起是房日來送東西,連忙去開門。
房日手裡拿了一只好看的小袋子,香噴噴的。她從裡面取出細粉換進我的鎏金香爐裡,道:「館主吩咐我給姑娘換些熏香。」
哎呀呀,傳說中的紅袖添香啊。我在一旁樂滋滋地看,覺得那叫一個賞心悅目。直到看房日毫不客氣的白了我一眼,才意識到她在問我話。
我胡亂點點頭,傻笑著說:「挺好,挺香的。」
房日又是一記白眼。真難為她,把這個動作都做得那麼嬌俏可愛渾然天成:「香香香,就曉得香。你之前那支薄荷香氣太冷,提神用還差不多,哪能放廂房裡頭?喏,這可是館主自個兒用的上上品,調息安神。」
我這才恍然大悟,是方才秦素韶來送書時聞見冷香,特地讓房日來換。怪不得我之前身子累得很腦子卻一點不疲倦,原來是香的緣故!
我道了謝,想明天再親自謝謝他,隨口問:「素韶哥哥要用這個香,是睡不好嗎?」
房日眉眼一低,只說了句「館主他……」便住了口,轉沖我笑道:「好啦,姑娘不困嗎?就別問東問西啦,明個兒可還得早起呢。」
我恰逢時機地打了個哈欠。房日笑著道了句客套話,出去了。
唔,新換的香氣暖暖的,還真的讓人覺得乏。
我腦子開始迷迷糊糊起來,脫掉衣服,熄了燈,舒舒服服地滾進柔軟的被窩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