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好不容易到了春節放假,商場裡有規定每個人只能輪休幾天,林俏君是外地人,家不在本市,其它幾個本市的導購員便願意替她值班,讓她在家裡多呆幾天。雖然大家平日裡時有競爭,但她人緣挺好,所以在休假上並不拼比她。櫃組長也體諒她的實際情況,給她排了正月初八的班,也就是說她可以從大年三十一直休到正月初七。即將和家人團聚的喜悅充斥著她的內心,提著大包小包穿梭在人群中也不覺得累。車票是提前定好的,順利地坐上車,歸心似箭,總嫌車開得太慢,路上停靠時間過長。老家同安縣城離現在工作的城市大約二百公里,縣城不大,經濟實力不錯,民企眾多,所以又是個縣級市。林俏君的父母住在鄉下,一輩子修地球,最大的願望就是讓一雙兒女跳出「龍門」,好歹孩子們都很爭氣,林俏君的弟弟正君大學畢業後考上了公費研究生,是他們村子裡第一個研究生。儘管這些年林俏君一直在外闖蕩,生活過得也不是那麼風光,但在鄉下人看來她已經是飛上枝頭的鳳凰了,林家雖家境貧寒,但在同村人眼中林家是書香門第人才輩出,父慈子孝家庭和睦,林父在村子裡同輩人中頗受尊重。到達縣城後林俏君坐上開往鄉鎮的小中巴,聽著熟悉的鄉音,感到陶醉。這些年在異鄉她說著普通話,過著所謂的城裡人的生活,看著周圍的同事為利益相互爭鬥,職場到處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年紀不大的她有時常感歎世態的種種炎涼。到家時,父母已做好了飯菜,自家菜園裡的青菜、自家養的土雞湯、一切都是她愛吃的。

只有在父母的身邊她才會感到自己是個孩子,體會久違的溫馨。她和父母邊吃飯邊聊天,這些年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聚在一起。她很想知道姑姑的近況,因為是遠房的親戚,平時走動得不多,具體情況父母也說不清楚。不過,媽媽認為一個女人離了婚,過得再好也好不到哪裡去。她一個勁地嘮叨,說什麼找丈夫也不要找太能幹的、太有錢的,找個老實的人就好。女人嘛,一輩子可經不起折騰。

喝過臘八粥就開始做過年的準備了。林俏君的媽媽是典型的農村婦女:勤勞、能幹。小時候她就看到母親從臘八開始:浸糯米、磨豆腐、做糕點、殺雞宰鴨、醃臘肉。一切都和吃的有關。平時勞作沒時間吃也不捨得吃,只有過年一家老小到齊,主婦們才將一年的收穫捧上桌。每一粒米、每一粒豆都是全家血汗的凝聚,每一隻雞、鴨都是主婦們、孩子們辛苦飼養的。小時候家裡養家畜,林俏君和弟弟在暑假裡每天下午都要去采野菜,每天還要打掃豬圈的糞便,給豬餵食。每每有些埋怨,母親都訓她們:不養哪有吃的?自己不願做到時候人家家裡雞鴨魚肉的,只有眼饞的份。為了不讓自己和家人只有眼饞的份,姐弟二人卯足了勁,把家裡的豬喂得壯壯的,雞鴨養得多多的,年年家裡都過個大「肥」年。長大了對吃也沒什麼興趣了,她很少在家媽媽也不再讓她幹更多的家務。在家的日子媽媽幹活的時候她總悄悄地站在身後,她發現媽媽的比自己矮了,記憶裡媽媽的身高是超過自己的,她明白是媽媽的腰彎了。媽媽的頭髮白了,她記得小時候媽媽的頭髮又黑又長,梳了兩條大麻花辮,黑黝黝的煞是好看。她從身後抱了媽媽一下,發現在棉襖下的媽媽的身軀是那樣的瘦小。她的鼻子酸酸的。吃晚飯時,媽媽說有個親戚想給她介紹個物件,是不遠的村莊的,知根知底的,正月裡能否見一面。她本來是想拒絕的,但看到父母期待的眼光,她點點頭。媽媽一個勁地嘮叨:「只不過見個面而已,相不中也沒關係,是吧?」然後忙著給介紹人打電話約時間了。

除夕夜資訊不斷,其中包括田雨和文健的。田雨今年到男朋友家見家長順便留在那裡過年了,沒有田雨的假日林俏君備感孤獨。可能忙著談戀愛,只在林俏君剛回來的時候通過一次電話就再沒聯繫。林俏君不好意思打擾她談戀愛,也沒過多地聯繫。看到文健的資訊林俏君頗為意外。雖然過年大家都會發些形式化的資訊互相問候,但文健的資訊沒有那麼多形式話的語言,只是詢問在老家過得好不好,還說如果回去的時候帶的東西多的話可以打他電話,他去車站接她,他家人都邀請她去做客。林俏君感覺他把她當成一個老朋友似的,雖然他們接觸得並不多。在那個城市她是孤獨的,整天在人流如熾的商場裡,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傾聽她內心的人。她沒有告訴他回去的時間,只是發了個祝福的資訊,也給文麗發了個,順便問問她恢復情況。

轉眼間初三到了,介紹人一大清早就打電話來約見面時間地點。本來林家二老想讓男方到家裡來見面,林俏君不同意,把見面的地點約在小縣城的一個休閒茶樓,她是想見個面給父母一個交待,然後跟小弟一起逛逛街。小縣城離她家大約二十裡路,村村通工程實施後,村鎮之間的道路都修得非常的好,騎上電動車,半個小時就能到。小弟騎車帶上她,在爸媽的叮嚀中就朝縣城進發。媽媽不放心,她想見見男孩子,林俏君的年齡在她看來也不小了,找個人品好,家境好的人家踏實過日子就行了。至於什麼感情不感情的,在一起待久了就有情了。不過她也知道女兒跟她想的不一樣,這孩子當初要是讀了書現在也會跟田雨一樣,跟自己兒子一樣,沒准比他們更強。她知道女兒心氣兒高,儘管她有一百個不放心,也明白「兒大不由娘」,時常私下裡歎息。

姐弟倆到的時候男方和介紹人已經在門口等她們了,林俏君看著那人有點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介紹人是本村的王嬸。王嬸說那人是她遠房的親戚江平,至於什麼親戚林俏君沒問。那男孩高高瘦瘦的,西裝筆挺地坐在那裡,顯得有些拘謹。王嬸叫來服務員,詢問林俏君他們要點些什麼,一番客套過後,大家都正襟危坐。王嬸打哈哈說還想到別的地方去選點東西,讓正君陪著。俏君知道是想讓他們單獨聊聊。正君也知道王嬸地心思,於是他們倆就先走了。林俏君看著江平有些不自在,江平打破了平靜:「其實我們還是同學呢,只不過你可能不記得了。我是2班的,你當時是1班的。」林俏君笑了笑:「哦,是這樣,難怪我剛看到的時候覺得有些面熟呢。」「是嗎,你對我有印象?」江平似乎來勁了,林俏君笑了笑。看到他的樣子,她覺得有些好笑,忙低頭喝了口茶掩飾過去,沒再說話。她不是真的來相親的,答應父母只不過讓他們過年能開心點,她期待擁有一份隨緣而至、兩情相悅的愛情。她感覺相親就象商場裡的促銷一樣,只不過對象不是商品而是自己。每個人都會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出來,就象她的展臺出樣機一樣,主推的、利潤機型商場永遠都會要求導購員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茶壺裡的水不停地翻滾著,林俏君卻心如止水地坐在那裡,江平略有些尷尬,於是不停地尋找話題。江平說:「你初中那會成績好,是全校的名人,就連我們班主任也常常在我們班說起你。還有教化學的徐老師。」「說起我?不會吧,我有什麼好說的。」林俏君笑了笑。「是真的,我們班主任老是罵我們班,為什麼前三名總是被你們班奪去,罵我們是笨蛋。我反正無所謂,我那時成績差,只要上課不搗亂老師基本不管,那些成績好的同學就慘了,雖然成績比我們好,但跟你們班比起來還只能排在後面。」遙遠的往事了,也是她不願再想起的往事,成績優異又能怎麼樣,還不是沒辦法去上大學。她沒說話,他自顧自地說起來:「那時候我經常路過你們班,總偷偷地往裡看幾眼,年年都能看你上臺領獎。」江平興致很高,林俏君聽出來了,他就是要告訴她從初中那會他就關注她了,也就是說他知道相親的物件是她,而她卻不知道相親的物件是誰。林俏君忽然有種敵暗我明的感覺。他對她講了自己的近況:初中畢業學了木匠,跟自己的親戚在北京搞裝璜,親戚很有本事開了個裝飾公司,他技術不錯,親戚對他很器重,自己也很珍惜,事業做得風生水起,公司裡也有自己的股份,算是個小股東。他問起林俏君的近況,林俏君淡淡地說在商場裡做導購,沒多說什麼。他見她有些沉默,便說:「做導購也不錯,商場裡學到很多做生意的本領,將來可以自己做老闆做生意。」林俏君不置可否,未來是什麼樣子,她自己心裡也不清楚。他們談到了以前的那些同學。初中的時候都是一群不懂事的孩子,現在有些人在上大學,有些人象他一樣在外打工,各人的人生軌跡不同了,他們未來也各不相同。對於林俏君沒能去上高中、大學,他很惋惜。不過他又說,如果林俏君現在在上大學也不會同意跟他來相親的,那他就沒有機會坐在她面前了。他說他仰慕她很久,王嬸是他的親戚,這些年時常通過她打聽林俏君的消息。林俏君有些震驚,想到有個人從那時候到現在關注自己而自己卻什麼也不知道,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恐慌。林俏君告訴他以前的同學除了田雨其它人沒聯繫了。他說:「那麼我呢,能和你一直聯繫嗎?」她後悔了,如果不是來相親以後同學相見不會有什麼尷尬。他是第一個當她面表達愛慕的人,讓她有點不知所措。過了一會兒,林俏君說要走了,他忙問她能不能再約她,林俏君說可能沒時間,見他很失望,林俏君忙說這幾天要走親戚,初七就要去上班了。兩個人一起出了門,正君和王嬸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江平要送她,她找了個藉口拒絕了。江平騎上摩托車很拉風地走了,林俏君站在原地不知該到哪裡去,給正君打了個電話,讓他過來接她,被江平一攪和也沒心情逛街了。姐弟倆一回家,二老就急不可待地問結果。林俏君說:「沒什麼結果。」然後就不肯再說,急得二老悄悄問正君,正君說不知道,整個過程他都不在邊上,把王嬸送到她城裡的親戚家後他就一個人在街上閒逛。晚上王嬸就過來找林媽媽問俏君的意思。江平是中意她的,希望能進一步發展,如果俏君願意可以跟他一起到北京,兩個人也可以互相照應下,王嬸還說江平家家境不錯,將來肯定會有縣城裡買房子的,如果她願意也可以按村裡規矩定親,彩禮由林家說了算,「三金」(金項鍊、金戒指、金耳環)「一輛」(摩托車)「一房」(一套房子),斷不會少的。王嬸還告訴林媽媽江平是俏君的同學,知根知底的,一直都很喜歡她,這次她來提親也是受江平的委託。她還拿出了江平的照片給林媽媽看,林媽媽見人長得也不錯,家境又好還能在城裡買房子,樂得眉開眼笑。林媽媽早就不同意女兒出去上班,現在家裡不比從前了,不需要她再到外面去受苦,早點定下親事結婚生孩子,趁自己還年輕給她帶帶。當下送走王嬸馬上找女兒去說。林俏君心裡有些煩,沒理會媽媽。無聊的她發個信息給田雨,只一句話:去相親了,竟發現對方是隔壁班上的一個男生。過了一會,電話打來了,田雨在電話裡急切地問是誰,林俏君說:「江平,你認識嗎?不認識吧,我也不認識。可他說認識我,還托親戚來說媒。剛才他親戚還來問我願不願意定親呢。」「不會吧,戀愛都還沒談呢,定什麼親!」田雨在電話那頭急切地說。「那有什麼,定就定唄,喜歡談不上,但也不討厭,定親又不是簽賣身契,幹嗎那麼緊張,」林俏君故意不緊不慢地說。「林俏君我告訴你別範糊塗,還沒享受戀愛的過程就定親是愚蠢的行為。什麼時代了,你這個呆子!還用那一套。你聽我說,你應該等待你喜歡的、也喜歡你的那個人出現,到時候兩情相悅你就等著享受愛情的甜蜜吧,」田雨在電話裡大喊大叫地,仿佛林俏君一失足定成千古恨似的。林俏君說:「看樣子你現在正在享受愛情的快樂,難怪樂不思蜀!也不知道帶那個他回來讓我們見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根本不想這麼急著把自己嫁出去,都是讓我爸媽他們嘮叨得受不了。沒想到去了才知道是以前的同學,你說以後再碰到的話怎麼面對人家。」田雨一聽,在那邊樂得哈哈大笑,「我戀愛談得波瀾不驚,你相親倒相得驚心動魄啊。是不是那個叫、叫什麼來著,那小子初中就暗戀你了吧?不過暗戀也是白暗戀,象你這樣晚開竅的人白白浪費人家一片情喲。」「唉!什麼人嘛,我現在都愁死了你還幸災樂禍的。去的時候我原以為是個陌生人,見了面以後不用再見怎麼說都行,沒想到是以前的同學,現在人家等著我的回話呢。我該怎麼說啊。」聽到林俏君在電話裡訴苦,田雨很好笑,但還是很正經地告訴她:「不想跟人有下回就直接點,不然拖泥帶水的更傷人。」林俏君聽到電話裡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便猜到是田雨的男友,主動提前掛了電話。她覺得田雨說得對,既然沒想過跟人家怎麼著就不該再拖拉,當下叫媽媽回絕了王嬸。爸媽都沒想到她會做這樣的決定,但還是跟王嬸說了,後來正君告訴她,王嬸說她心氣太高,這樣的條件都看不上將來不知要嫁怎樣的人。她聽了也不生氣,總算做了個了結,長長地籲了口氣。

            
            

COPYRIGHT(©) 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