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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裡屯位於城南的城鄉結合部,因為為數眾多的農家樂而聞名。進了七裡屯,踏著犬吠、雞鳴,踏著淙淙的溪流聲,城市的喧囂漸漸地遠去了,一長溜的木質房屋沿小南河而建,一眼望不到邊。老式民房被一長溜的柳樹或者榕樹掩映著,寧靜宜人。幾處農家樂院落裡城市偷閒一族正在悠閒地打著麻將,下著棋。
不是週末,又趕上陰天,大部分的院子都很冷清。劉元虎引著我從一個里弄穿了過去,發現七裡屯規模很大,且佈局相當的齊整。每處庭院的大門都毫無例外地很寬敞,門邊總會有一棵碩大的黃桷樹。
我們找到夏遠艦入住的那家名為「桂園田居」的農家樂。雨就開始嘩嘩的大了起來,我和劉元虎正好目睹了院子裡喝茶的人們奪命奔逃的盛況。
進了院子,我和劉元虎就準備直奔夏遠艦所住的二樓房間。
「站住,登記!」一位瓜子臉,塗脂抹粉的年輕女子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朝我們厲聲喝道。
「找人!」劉元虎禮貌地回答。
「找人也要登記,把身份證拿出來!」年輕女子毫不客氣。
我和劉元虎只好跟著她進了一間小會客室。「你們沒看報紙啊,月湖療養院逃出來的精神病人說不定就藏在我們七裡屯呢!」進了門,年輕女子一邊拿本子,一邊說道。
「我們像精神病嗎?」劉元虎忍不住來了一句。
「誰說得准,登記也是為你們好!這陣子那幾個該死的精神病鬧得人心惶惶,不知道誰說他們有可能躲到了我們這一塊,搞得沒人敢來度假了!」年輕女子遞給劉元虎一支筆,一個勁抱怨道。
我沒帶身份證,但因為報導稱逃出去的精神病都是男的,所以年輕女子說這次就算了。劉元虎考慮地比較周到,隨身帶著身份證。等登記完了,年輕女子便擺擺手示意我們可以進去了。
我和劉元虎上了樓,進了走廊盡頭的屋子。門沒關,進屋的時候發現夏遠艦正在一個人無聊地看著電視,頻繁地換台玩。
我看見夏遠艦臉上那道手指印還若隱若現,可見他父親夏長鳴是氣急出手的,下手很重。
看見我和劉元虎,夏遠艦嗖地起身,還不待我說話,就沖過來給了劉元虎一拳,劉元虎觸不及防,腹部挨了重重的一拳。
「夏劍,你丫的上次騙兄弟們的帳我還沒有給你算,你還對我動手!」劉元虎左手捂著腹部,右手指著夏遠艦暴跳如雷。
「叫你不要把譚小然捲進來,你這個混蛋!」夏遠艦的臉上寫著同樣的怒火。
「張海南那孫子已經找上譚小然她家去了,我還怎麼瞞?」劉元虎大聲吼道,「你家生意做的大,招惹不起那些人,我可不怕!」
「張海南,你他媽狗娘養的!」夏遠艦對著地板發出沉悶的吼聲。
良久,夏遠艦抬起頭對劉元虎說:「趙莫那邊處理妥當沒?」
「趙莫已經按照柳豔豔的要求去買了火車票……他倆等下都會來這裡!」劉元虎回答道,說話的時候已經褪下了怒容。
柳豔豔!他們倆怎麼也認識柳豔豔?他倆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在瞞著我。
夏遠艦像是意識到冷落了我,示意我坐下,然後取了杯子給我和劉元虎倒了水。
「譚小然,原諒我們還不能告訴你所發生的事,這件事情太過於複雜,解決它遠超於我們這些人的能力之外。我真的不希望你陷進去!」夏遠艦關掉電視,對著我認真地說。
我搖搖頭,我已經陷進去了!近有張海南的糾纏,這之前目睹甚至參與協助精神病人出逃的事,還有在那座廢棄的幼稚園裡看到的一幕:張副市長和他女兒以及女監考老師之間的幕後交易。
糟糕地是,我瞭解到張海南就是張副市長的兒子!——
我們三個人在小屋子裡面坐到了天黑,外面夜幕降了下來。望望窗外,雨後的天空分外的清澈,幾顆寥落的星辰淡出稀薄如紙的暗光;各處農家樂都亮起了燈,一大片橘黃色的燈光影影綽綽,燈光被院牆隔成一團一團的,點綴著各自的世界。
突然,某處一群狗叫起來,很快另外一處地方一群狗也叫起來,像是連鎖反應,整片區域,突然像變作了一個大的養狗場,充斥著狗叫聲。狗叫得厲害,驚醒了各處的農家樂裡的人,有人開始大聲招呼自家的狗,但是狗叫聲卻並沒停歇,相反愈演愈烈。
我忍不住站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只見七裡屯進村的路口停下來七八輛車,車頂上撲閃著燈,然後就看見一隊一隊的人下了車,打著手電筒往村子裡魚貫而來,在入村的主要通道上拉成了一條長龍。
一行人進了村,在丁字路口分了路,一隊向西,一隊向東,剩下的則朝著桂園田居的方向行進。
等那隊人走進了,我看清楚是一隊荷槍實彈的員警,後面跟著兩個領導模樣的人。手電筒的光把他們前面的路照得明晃晃的。走著走著,隊伍前面的員警停下了,燈光照射的轉角處,兩個抱在一起的人影暴露在強光下。
女的面朝著我的方向,頭髮擋住了小半邊臉,等員警的手電筒光聚焦在兩個人臉上的時候。我認出那個女的竟然是柳豔豔,男的看身形應該是趙莫。
我的腦袋裡嗡的一聲,然後一片空白。
夏遠艦和劉元虎也起身湊到了窗前,他們還沒走近,我挪了挪身體擋住視窗,不讓他們看見趙莫和柳豔豔所在的地方。
「怎麼這麼多員警!」劉元虎感到不可思議。
我看見有員警沖著趙莫和柳豔豔喝喊了一句什麼,然後就見兩個人分開,趙莫摸出身份證大小的東西遞給一名員警看。那名員警揮了揮手,示意兩個人離開,便領著隊繼續往前面走。
到了桂園田居門口,兩個員警從隊伍裡分出來,進了桂圓田居的院門,然後就聽見其中一個人在喊農家樂老闆。
聲音很大,二樓的位置也能聽清楚。
一個員警問:有沒有精神病人的消息,你們對客人的證件進行登記了嗎?
然後是那個年輕女子的聲音,語氣變得溫柔極了:我們也害怕精神病人混進來傷人,檢查得很嚴呢,就連進來找人的我們也按照要求進行了登記。
又響起了一個員警的聲音:有人報告說17號逃出來的三個精神病人在七裡屯出現過,你們要加強防範。精神病人一天沒抓到,這裡就會有巨大的安全隱患,一定要多多留心。
另一個聲音接過話說道:張副市長工作這麼繁忙,今晚都親自帶隊出來搜尋,所以你們要多配合我們的工作,我們好交差,你們也好做生意。
年輕女子連聲答應,問兩個員警要不要進院子喝杯茶,被對方拒絕了!
員警如果上樓來挨個房間搜查,我和劉元虎恐怕又得費好一番口舌才能解釋清楚。過了一會兒,院子裡安靜下來,員警好像已經離開了。屋子裡的三個人相視一笑,剛松了一口氣,突然聽見房門外響起了敲門聲,聲音不大,但很急促!
夏遠艦向我們使了個眼色,然後跑過去開了門,是趙莫和柳豔豔,只見兩個人臉上還留有些許緊張的神情。
「柳豔豔差點被認出來,剛才在樓下碰到了療養院的領導,和員警一塊兒過來的。」趙莫閃身進門說道。
柳豔豔進門發現我在房間裡,微微一愣,然後給了我一個淺淺的微笑。趙莫也看到了我,然後臉上浮現出複雜的神情。
「我們看到員警進七裡屯了,看他們朝這邊搜尋過來,還在擔心你們倆!」夏遠艦慶倖地說。
聽到夏遠艦的話,趙莫的臉上有些變色,但很快又平靜下來,徑直走到床沿邊坐下。柳豔豔則走到我跟前,站在我旁邊。
「這次領隊的是張炳真那個老狐狸,他找不到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柳豔豔小聲說道。
「我買了六張火車票,必要的時候安排王叔叔他們離開A市!」趙莫接過話道。
「趙莫,那柳豔豔怎麼辦?」夏遠艦問道。
「我已經想到了辦法,不用擔心我!」柳豔豔聲音不大,但很有力道。
這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叮叮咚咚跑上樓的聲音,只有一個人,緊接著有人在敲隔壁房間的門。趙莫和柳豔豔聞聲推開房門快步走了出去。
我和劉元虎、夏遠艦跟著走到門口一探究竟,在隔壁敲門的是那個讓我和劉元虎登記身份證的年經女子。
「嘿,你們怎麼跑到隔壁去了,這間才是202房!」年輕女子扯著嗓子問。
「哦,我們到隔壁玩牌去了,這麼早也睡不著!」趙莫答道。趙莫說話不太自然,明眼人一聽就是在撒謊。
「對,我們這裡賣那玩意兒,便宜!」年輕女子笑得有些輕佻。
「什麼東西?」趙莫問。
「避孕套啊……你們不是情侶嗎?」年輕女子耐著性子說道。
趙莫一聽就愣住了。「我們是情侶,不過你說的東西我們用不上!」柳豔豔在旁邊插話道。
「現在的年輕人膽子真大,女生也這麼開放,小心到時候懷上了哭都來不及!」年輕女子沒好氣地說,說完就蹬蹬蹬地下了樓。
我走回屋子裡,感覺兩腿發軟,便找了張椅子坐下,坐下後感覺頭暈耳鳴,剛才年輕女子和趙莫、柳豔豔的對話像雷鳴一樣擊打在我心上。
「譚小然,有件事情需要你幫忙!」趙莫進了屋子,在房間裡踱了好幾圈,然後抓了抓頭髮,停在我面前用懇求的語氣對我說道。
我記憶中趙莫從來都是叫我「小樂」,人前人後都這樣,現在叫「譚小然」,讓我感覺我倆的距離一下子拉得好遠!我的心好像被抽離了所有內在的東西,空得讓我發慌,聽得見碎裂的聲音回蕩在心房四壁。
「什麼事?」我努力保持平靜。
「沒,沒什麼!」趙莫見我問他,嘴角抽動著,冒出結結巴巴的幾個字。
「譚小然,你這幾天先不要和張海南翻臉,麻煩你了!」劉元虎看趙莫半天說不出口,替他用商量的語氣說道。
我看了一眼趙莫,見他低著頭,臉上憋得通紅,良久似乎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猛地坐倒在床沿上。我的心也像是被撕裂了,這個曾經為了我可以和別人拼命的「死黨」,現在竟然把我推向一個惡棍。
記得還是高一那年省青年杯足球賽的決賽前夕,A市第六中學足球隊好不容易踢進決賽。決賽是在B市舉行,我是六中足球隊啦啦隊成員,和啦啦隊的女生一起前往B市為足球隊助威。
比賽的前一天晚上,啦啦隊一群女生去吃宵夜,轉了好一會兒,找到一家火鍋店。我們一共要了兩份葷菜的幹鍋,一份炒菜,一份三鮮湯。幹鍋說的是二十五元一鍋,算下來總共七十多塊錢。飯菜還算可口,八個女生大多已經吃過東西,所以儘管只點了四樣菜,卻也夠吃。幾個女生還盛讚這裡的菜份量足,味道也還不錯。
但在結帳的時候出現了問題,肥胖到臃腫的老闆娘告訴我們一共是424元。我馬上站出來糾正她的報價。
老闆娘指著功能表說幹鍋是按照人頭點,二十五元的就是每個人二十五元,你八個人點了兩份就四百了,還有炒菜和湯!
從來沒聽說過這種演算法,很明顯這個老闆娘看我們是外地人,又都是小女生,就想宰我們。
老闆娘說話的時候在廚房做飯的老闆拿著菜刀就跑了出來,大聲說道:嘿,你們吃不起就別進來啊,婊子養的。
啦啦隊女生中有人差點哭了,我知道和這對奸商夫婦講理很難,便聲稱錢沒帶夠,要給朋友打個電話。
老闆不准我出門去打電話,指著牆角一部話機,惡狠狠地說我只能用店裡的座機,顯然想防止我報警。
我迅速給趙莫打了電話:趙莫,我和張霞她們在B市某處吃飯,錢沒帶夠,你過來一趟吧。
老闆看我打完電話,有意無意地拿著刀站在門口,我們就坐在桌子邊上等趙莫。
趙莫一小會兒功夫就趕了,看來是急著趕過來的,還沒來得及換下球衫和跑鞋。老闆看他只是一個人來的,得意地笑著,在他看來,我們就是他待宰的羔羊。
趙莫說了一句你們先走吧,我去付錢,說著打開錢包,拿出五張百元大鈔。老闆看趙莫帶的錢夠,也就不再攔著我們幾個女生。
我們走出去十來米遠,就聽見那個飯店裡面傳來老闆夫婦殺豬般的叫聲,然後還有玻璃的碎裂聲。我心一緊,但很快就看見趙莫安然無恙地跑出來,揚了揚手上的五張百元鈔票,一臉酷酷的笑容,立即贏得眾女生一臉的仰慕。
我和女生們跟著趙莫跑了一段路,確定那對奸商夫婦沒有追來,便停下來慢慢走著。
「我聽譚小然提到張霞就知道你們遇到了麻煩,張霞根本就沒有來B市嘛!」趙莫向女生們解釋道,說完伸出手和我擊掌。張霞是啦啦隊的成員,因為她媽媽生病,臨時退出了B市之行,這件事大家都知道。
其他女生看著我倆擊掌,忍不住偷笑,然後像是商量好了的,說是還要逛逛街,便一齊散了,剩下我和趙莫兩個人走著。
「小樂你沒事吧?誰敢欺負你,碰上我趙莫,我跟他拼命!」趙莫望著我堅定地說!
兩年了,這話趙莫也許早就忘了,但是我會一輩子都會記得!
……
「譚小然,你怎麼了,如果你不願意的話就算了,對不起!」劉元虎的話讓我從回憶中醒過來。
「我沒事,我願意,不過我既然參與了你們的計畫,你們可不能再對我保密了!」我努力露出笑容,故作輕鬆地說道。
「譚小然,你知道三年多以前A市的官場地震嗎?」柳豔豔對著我說。
三年多以前,A市陸續有官員被查,先是A市教育局一位副局長被市檢察院帶走調查;隨後,市建設局一名副局長被市紀委雙規。但真正引起震動的事情發生在2006年11月,A市一名王姓副市長被幕僚告發,接著被紀委雙規。除了這幾個頭頭,教育局和建設局以及其他部門也有幾名官員跟著丟掉了飯碗……
短時間內這麼多官員被查,在A市這座小城市引發了劇烈震盪,用「官場地震」來形容此次事件對A市的影響毫不為過。上述官員被查僅在小範圍內公佈並且語焉不詳,A市大多數官員和民眾沒有得到切實的消息,而當事人也紛紛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連「消息人士」和記者都打聽不到事情詳情。坊間對於此事的種種猜測便四處流傳、發酵……
但是三年之後的今天,這件事情已經被人們淡忘,這並不奇怪,大多數人每天吃的有限,穿的有限,花的也有限,所以自然認為無聊也應該有限,不會對一件事情關注得太久。
「如果我們做的事情和三年前的官場地震有關,你會不會覺得難以置信?」柳豔豔收起笑容,看著我試探性地問。
我搖了搖頭,這陣子的事情讓我的生活很亂,我並不懷疑還會遭遇到更亂的事情。
「那場官場地震雖然已經過去三年多了,但是不代表真相就能夠被塵封!」夏遠艦一字一頓。
「譚小然,我看得出來你還沒有做好面對這件事情的準備,的確,這件事情落在我們幾個毫無地位的年輕人身上顯得有些荒謬,我們無論如何也難以擔當起這個責任,但是……」柳豔豔見我不說話,接著說道,但說到一半又止住了。
我看著柳豔豔,想聽她的下文。
「想想真是太荒誕了,這種事情竟然會落到我們身上!」柳豔豔頓足歎道,「譚小然,明天我想先請你去見幾個人,也許你也會對這件事情清楚一些!」
「什麼人?」我問。
「一言難盡,你見到他們就明白了!」柳豔豔說完又轉身朝著趙莫和夏遠艦說道,「今天我們先各自回家,明天早上九點在盤腳村入口處見!」說完見沒人提出異議,柳豔豔便帶頭往門外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