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記

上學的日子就像黃豆地裡被大人們發現了的野兔子一樣飛奔逃過，細數，已經不得不驚訝於那個數字。

珍珍每天帶著馬老師獎的小紅花回家跟奶奶講述這一天學到的知識，每天都會泡一遍屬於許家獨有的情感溫泉。

幼稚園的小朋友喜歡一天到晚嘰嘰喳喳瘋瘋癲癲，只要大家在一起從來都不會覺得累，在那個單純年代的單純年齡裡，沒有人會因為物質上的差異而接近或疏遠誰，沒有誰家最有錢誰家最窮，只有誰更乖巧更聽老師的話，誰拿的五角星和小紅花最多。

在馬老師家裡上了一年多的學，珍珍享受著那個年齡該有的無所畏懼和無憂無慮，聽話懂事乖巧聰明成了小丫頭最顯而易見的優點。其實在珍珍心裡，她還有比別的小朋友更值得拿出來炫耀的東西，那就是奶奶的愛，周圍的小朋友遠遠無法企及的溫暖。

直到有一天，六歲的珍珍困惑了。

這天，依舊爽朗。拼音課下課後，馬老師搬了張小板凳坐在教室門口曬太陽，小班的活躍分子東東趴在馬老師肩上淘氣地說，馬老師，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哦···

見馬老師輕輕地笑了下，東東連忙小聲說：珍珍沒有媽媽，是個沒媽的小朋友···

「胡鬧，誰讓你亂說，小孩子懂什麼啊。」馬老師止住了東東。

「不對，馬老師，我真的懂的呀，我媽媽說珍珍真的沒有媽媽，是她上了年紀的奶奶帶她的，好可憐呀。」東東根本不理老師只顧自個兒說自個兒的。

東東跟老師都沒有注意，小珍珍就在離他們很近的地方，靜靜地聽著談論自己的對話。馬老師輕輕地歎了口氣，說：好了好了，一邊玩去，別瞎說。末了，特意囑咐東東這話在老師這兒說說就夠了，不要跟珍珍講。

珍珍這天一直不想說話，她在想，究竟是哪裡錯了。自己長到六歲，從來沒有叫過媽媽，以前把奶奶叫成媽媽的時候還被奶奶罵是傻瓜呢，可是，為什麼偏偏大家都有媽媽呢？

下午放學的時候，珍珍整好自己的書包，沒有跟馬老師說老師再見，就一個人恍恍惚惚地走出了教室。

老人在花生地裡鋤花生，遠遠地看見珍珍一個人走回來，連忙歇下來。

「珍珍回來了，給奶奶看看今天得的小紅花···」

小鬼沉沉地低著頭，額頭上沒有小紅花。因為紅花是下課跟老師說再見的時候老師給好同學貼上的。

「怎麼了珍珍，今天沒有好好聽老師的話嗎？」許孟瑛放下手中的鋤頭問道。

「奶奶，你為什麼不肯我叫你媽媽？」珍淚抬起頭，眼眶裡已是滿滿的淚，一個不小心，就全溢出來了。

老人聽罷，頓時語塞。關於珍淚媽媽的問題她想過好多遍，珍淚會怎麼問，她該怎麼回答。只是沒有想到六歲的珍淚會把自己當成上了年紀的母親，她有些自責，這麼單純的孩子，始終還是要面對這些不該屬於她的不公平。

「珍珍，怎麼突然想這些呀，傻孩子。」許孟瑛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泥巴，用手背抹掉孩子臉上的眼淚，像珍珠一樣晶瑩的淚。

老人多想有人可以告訴她珍淚的媽媽是誰，告訴她這個可愛的孩子有一份正常的母愛，多想懦弱的兒子可以給娃一個交代。

有些，只是想想。況且，老人本就是個堅強的女人，天不怕地不怕。都會好的，祖孫倆會很好。

珍珍沒有再說話，只是抓著老人粗糙的手不想放開。就是這雙不再年輕的手，讓六歲的女孩生得清清爽爽乾乾淨淨，許孟瑛摟著懷裡忍住不再哭泣的女孩，心揪作一團。

「好孩子，不哭，我們珍珍要做個堅強的孩子，你還有奶奶呢，奶奶會一直陪在珍珍身邊，讓你啊，一輩子都是寶，好不好？」老人心裡這樣想著，如是地告訴孫女。

「嗯，珍珍懂了，以後不會哭了，我一定要做最好的孩子。」

「就是，走，回家做作業去咯···老師今天講了什麼字母啊，讀給奶奶聽聽···」

「今天教了d，t，n，l···快馬加鞭ddd，d···d···ddd···；一個傘把ttt，t···t···ttt···；城門打開nnn，n···」

隨後，許家的煙囪裡也漸漸有了生氣···

上帝是個喜歡惡搞的老頭兒，常常覬覦人家快樂滋生的太多而時不時地出些怪題來困擾他們。有時候，嫉妒多於羡慕，容易把事情搞砸。

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天一如既往的熱，同心村整個兒睡下了。許孟瑛剛想跟珍淚洗洗也睡個午覺，鄰居郭英突然來家裡找她，年僅四十的郭英一年前不幸得了淋巴癌，之前聽信她婆婆的話只找了鄉下的巫醫而沒有去看醫生，使得自己的病情不被控制很快惡化了，後來等意識到事態很嚴重，家裡才把她送進了醫院，治到今天差不多也有一年了吧，前不久郭英不想呆在醫院執意搬了回來，自己心裡也有數，這病是治不好了，眼睛一閉那是早晚的事，沒必要往這個無底洞裡投錢，還是回家過幾天舒舒服服的日子，這樣走得也安心了。郭英來找老人是想老人能陪著她去鎮上一趟，許孟瑛是村裡的老好人，誰有事都願意找她商量，郭英心裡計畫著死之前要拍張像樣的照片，這還得去鎮上好的藝術攝影中心照，她也不想別人知道，就直接找許孟瑛陪自己去，瑛嬸兒對自己一直不錯，自從生病之後沒少照顧自己，郭英打心裡把老人當作自己的親媽，其實親媽未必有這樣的心呢。老人知道郭英的來意之後，二話不說，換上球鞋就挽著她去了，走時跟珍珍吩咐著，乖乖睡一覺，奶奶一會兒就回來。

奶奶走後，珍淚一個人爬上了床，午後的天氣很熱，不吹風扇壓根睡不著，但是風扇的插頭被奶奶拔下來了，自己也沒法插，珍淚就在床上翻來覆去，邊用蒲扇拼命地扇著風。

越熱心裡越急，越急也就越熱，小珍淚擦了擦額頭的汗，劉海都冒濕了，席子上也是黏乎乎的粘著背上很不舒服。女孩索性坐起來，研究著怎麼插上風扇。

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總是有這樣那樣的麻煩，珍珍每天都在跟自己說要獨立要快快長大，可是在奶奶的呵護下她似乎從來不需要為這些事情煩惱，突然遇到麻煩，女孩有點束手無策。

床頭有一個插孔，但因為風扇的插線太短根本夠不著，平時奶奶都是用插線板插電扇的，珍淚從床頭櫃拉出拖線板插好後，像奶奶一樣將插線板繞過床沿，固定在床頂一角的木頭上，總算大功告成了，小丫頭心裡格外自豪，拉著風扇插線插進去，突然一股電流沖進孩子的體內，小珍淚從床上滾下來，電線還粘在手心，她全身不停地抽搐，手啊腳啊麻的生疼。

珍淚連忙大喊救命，午後兩點的外面沒什麼人，珍淚倒在地上不住地抽著，手臂全是青的，她覺得呼吸越來越難，身上越來越沒有知覺了。即便如此，孩子沒有停下求生的欲望，歇斯底里地呼喊著，不一會兒鄰居們就匆忙趕過來，看見孩子手心裡粘著插線痛苦地躺在地上，手心已經燒焦了一大塊，連忙把家裡的電全斷了，並讓人拉斷了村裡所有的電。這時，珍淚已經暈了過去。

鄰居們匆忙抱著孩子去最近的醫院，醫生看過孩子的情況，大為吃驚地說，孩子沒事，只是暫時昏迷過去，醒來就好了，被電擊了居然沒事真是奇跡啊。

等許孟瑛趕到醫院，珍淚已經醒了，老人可能真的是嚇慌了，手也不聽使喚地顫抖，她緊緊抱住孩子，哽咽地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醫生說，他曾經親眼看見一個男人被水泵的開關電擊一秒鐘就死了，小女孩被電成這樣居然沒事，實在是不可思議啊。這是老天救了你，我幫你檢查一下然後清理傷口，不收錢。

許孟瑛更加珍惜手心的寶貝，這個珍貴的生命是老天爺硬留下來的，也是孩子求生的意識左右著自己不肯放棄。這以後，村人們總是調侃，珍珍就是個活在世上的小天使，要換作常人，命早沒了，她以後啊一定有出息，許老太苦了一輩子，值啊！你們看，她一定有享不盡的後福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