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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天氣很奇怪,明明已經不是夏天了,卻天天有雷陣雨。像是告訴人們即將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的,轟隆隆的雷聲時不時在頭頂上面作怪。
村子裡的幼稚園逢下雨下雪就不用上課,這天,珍珍就乖乖地呆在家裡跟奶奶一起玩。屋外風很大,像野獸一樣咆哮嘶吼著,樹枝被扯得發瘋似的顫抖,遠處不知哪裡來的木頭棍子乒乒乓乓的砸在地上,老人從屋裡拿了件外套披在女孩身上,有點涼,別感冒了。
家裡還有兩雙小珍珍的鞋子沒有上底,今年正月趕的襯子,都是質地最好的本布,趁著今天外面有雨沒法下地幹活,許孟瑛拿出來忙開了。珍珍一直喜歡穿奶奶做的布鞋,合腳舒服還有說不出的溫暖,逢人總愛炫耀一番。其實內心深處還是有一些羡慕人家小女孩腳上各式各樣的洋皮鞋的,穿在腳上,莫名地增加了些不一樣的感覺,仿佛比別人高了,比其他小朋友更加閃亮,在孩子堆裡一眼就能被找到。但是她不答應奶奶給她買,捨不得奶奶為了給自己買新鞋而變得更辛苦,骨子裡懂,自己是最幸福的孩子,得把幸福多分給奶奶一些。七歲的女孩已經會說,自家做的鞋子是最好的,每一針每一線都有奶奶無盡的愛與牽掛。
許孟瑛一邊上著鞋底一邊輕輕哼著沒有詞的調調,看上去心情很不錯。老人經常跟孫女說,想當年,奶奶可是生產隊裡最會唱的女生,紮兩個羊角辮兒,神氣活現的,可會給大家表演了,只是上了年紀沒那活力咯。說著說著,老人總會不經意地歎口氣,畢竟自己真的有些老了。
珍珍拿著書本緊在奶奶旁邊坐下,她喜歡問村裡的哥哥姐姐們借書看,其實女孩看不懂多少文字,只是覺得總有一天在那些字裡行間她可以琢磨出屬於她珍淚的前進之道,那一排排整齊的黑色字跡有夠美麗,讓年幼的女孩滿是憧憬,憧憬有一天自己應該在這個領域有些許造詣,孩子還不懂「造詣」這個詞,卻日益強大著這份心思。
「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奶奶,好聽麼,這是林姐姐教我的。作者是李白,是唐朝的一個非常有名的詩人···」珍淚一臉開心,眼睛一閃一閃,乾淨的眼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樣活潑跳蹦,她是個一直為自己感到自豪的孩子。
「哎呀珍珍真棒,將來上學准會有出息,珍珍要好好幹,要為自己爭光,也讓大家看看。」老人順了順孩子齊齊的劉海,眼前孩子天使般明亮的眼眸,讓自己的晚年終於沒有想像中那麼暗淡。
屋外的風瘋狂的吼叫著,發狂似的向著大地宣洩。房間的後窗戶因為太陳舊經不起風浪而顯得蒼白無力。許孟瑛放下手中的針線活,起身把窗戶支勞,不過頂多也只能用半塊轉將它勉強固定住,但至少響聲沒那麼大。
說實話,這個家有些滿目蒼夷,平時倒還溫馨,只是到狂風暴雨的當兒,會有些讓人膽戰心驚,擔心那只磚片瓦是不是一個不小心就受傷了。許孟瑛私下環顧了一下,北牆濕了很大一塊,每逢下暴雨都這樣,潮潮的屋子特別難過。
在這個時候,只有許孟瑛變得高大起來才能讓這個家不至於太辛酸。畢竟只有這個高大的女人能讓整個家看上去不乏安全感。珍淚說,我的家最溫暖,因為奶奶是世界上最溫暖的人。
針間的線沒有以前嫺熟了,許孟瑛用針頭幾次三番地撩撥著頭髮,針不聽話,眼睛也總是時不時的泛酸,老人知道越往後越沒有能力駕馭這些很輕很輕的活了,趁著現在還能湊合,她得為孫女多做幾雙新鞋,這樣孩子穿著舒服,自己的心裡啊也就滿足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晚飯時候到了,今天祖孫倆說好晚上喝番薯粥,熱乎乎黏黏的粥喝了舒服,尤其是這種天氣。珍淚看了好久的書,歇息一下,便跟奶奶去廚房準備晚飯了。
晚上風依舊,躺在床上能感覺風就在耳邊嘶吼,一方面房間的窗戶沒那麼牢實,另一方面房子年代太久,真的經不起折騰,每一聲都似乎被它擴大了好多倍,仿佛一個不小心就會在暴風雨的摧殘下化作一片廢墟。小珍淚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蜷在奶奶懷裡的身子莫名地抖起來。
「珍珍,怎麼了?別怕,沒事兒的。」許孟瑛覺出異常,將孩子抱得更緊了。
「奶奶,我不是怕···我···奶奶,要不咱們今晚睡爸爸房間吧。」小珍淚抬頭看了一眼老人,透過窗外一點亮光,她看到老人眼裡閃閃的光芒。
「可是爸爸的床好久沒有曬,現在突然睡也不好啊。沒事的,抱著奶奶,一會兒就睡著了。」許孟瑛輕輕拍著孩子的背,「珍珍乖,奶奶在呢,有什麼好怕的!」
「奶奶,我真的不想睡這兒了···真的···我們去爸爸房間好嗎?」說話間,孩子已經忍不住哭出了聲,夾著咆哮的外界宣戰,顯得格外微渺而無助。
「好好好,我們去大房間睡。珍珍不哭,來眼淚擦擦···珍珍答應過奶奶,要做個堅強的孩子。」許孟瑛心疼地抱著女孩,用手背抹掉孩子滿臉的淚。
換到大房間,珍珍似乎安靜很多,不再說話,靜靜環著老人的腰,靜靜地,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這次換許孟瑛失眠了,四下環顧這個小家,如今的境況似乎不是她這個毫無收入的老人說能撐過去就能撐過去的了,畢竟自己的家真的顫顫巍巍,不堪重負。再加上兒子床上因為好久沒睡而積下隱隱約約的黴味,讓老人前所未有的揪心。為久出不歸的兒子,為孫女不太完整的父母帶給孩子的稀疏情感,為步步年邁的自己許孟瑛。
夜已經很深,祖孫倆緊緊地抱在一起睡著了,夢裡,珍淚可能會看見媽媽,看見爸爸回家了,看見奶奶滿足的笑臉。而許孟瑛,可能會看見孫女堅強的長大了,這是老人最大的期許。興許這個簡單的姿勢是許家屋子裡唯一一道最美麗的風景。
突然「轟」的一聲巨響驚醒了睡夢中的祖孫倆,蕩在整個房子裡,將耳膜震得生疼。
許孟瑛急忙起身,心裡暗想壞了,該不是房子被打壞了吧。出了堂屋的門,沒看到什麼異樣,再往外走,也沒有什麼異常,許孟瑛稍稍松了口氣。帶上大門往房間走的時候,順便看了下小房間,這一看不要緊,眼前的景象揪的老人的心一陣陣滴血。
自己跟孫女睡的那張床已經塌了,上面淩亂的砸滿了大片的瓦和磚,磚屑瓦礫滿地都是,再抬頭看,屋頂的北角漏了個大窟窿,雨嘩嘩嘩的往家裡打,小小的空間,面目全非。
老人無力再看下去,頓時癱倒在地上。
珍珍見奶奶還沒有回房,跑出來看看,發現奶奶坐在自己房間門口的地上,連忙沖過去抱著老人,潛意識裡自己的擁抱可以讓奶奶開心一點,不管發生什麼事情,要抱著奶奶,保護她。
再往裡看,房間已經不是房間了,珍珍也嚇傻了,這滿地創傷。
祖孫倆誰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地上,這個時說什麼也無濟於事了,只想什麼都不去想。
第二天,天居然放晴了,就說那暴風雨是一個徵兆,一個毫無準備的挑釁。村人們都知道許家的屋頂被屋後的老桑樹砸了個大窟窿,三三兩兩地趕過來看許老太和她孫女。
許孟瑛顯得沒有以往鎮靜,話語間透漏著不敢置信,屋頂正巧不偏不倚地砸在自己的床上,偏偏這一天孫女鬧著要睡兒子那屋。老人心裡琢磨著,要不是珍珍,興許今天全村人都得來給她們收屍了吧,難不成真有命這一說,珍珍註定就是老天派來的天使幫她平安地度過晚年。
珍珍知道家裡這回出大事兒了,鄰居們都來慰問情況怎樣,事情看上去很嚴重,鄰里鄉親沒有一個不說這是老人善事做的多才躲過的劫,屋頂砸在床上人居然還沒事。大家都七嘴八舌地幫老人出主意,該怎麼重新把房子整頓起來。小女孩像什麼都懂一樣,牽著奶奶的手說:奶奶沒事的,只要人沒事就好了,房子修一下就好,給爸爸打電話,讓他給咱們寄錢修房子。
孩子其實什麼都不懂,當年把她當寶一樣帶回家的爸爸已經沒有繼續承擔起一個父親責任的心了,一出去就是一年,兩年,回來幾天也是魂不守舍的,天天盼著離開這個家,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也沒能治好他遇事只會逃避的毛病。
同心村人都有一顆一樣的心,這次許孟瑛家裡出事,大家都是擔心同情,許老太為這個地方做的大家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就算自家再苦,只要還有一碗粥,也不能忘了這米里有許孟瑛一半的功勞,不能忘了一定要分一口給老人喝。這次天災實在給許孟瑛祖孫倆一個不小的打擊,應該說是毀滅性的破壞。鄰居們商量著先把房子修起來,還有什麼事情以後大家一起慢慢想辦法。阿松一天不在家,村人就都有照顧老小的責任。
在大家的幫助下,許家的屋頂修好了,總算完了一件大事,好心的村民們也陸續回了家。
將近晌午的時候,鄰居小蓉偷偷塞給許孟瑛1000塊錢,讓她湊合著重買一張床,家裡損失不小,重新收拾下子。
小蓉這麼做當然是有原因的,六年前,外省姑娘王小蓉嫁給了村裡的高材生建斌,本來建斌他父母就不看好這個外地媳婦兒,一直不同意這樁婚事,建斌是獨子,又是村裡少有的高材生,當地想嫁給他的女孩子多的是,漂亮的賢慧的哪樣的找不到,知根知底的要了也放心,現在找個外地的女人算什麼事兒啊,直到後來知道小蓉有了身孕,老兩口沒辦法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同意把婚事辦了。氣歸氣,小蓉肚子裡懷的終究是他老張家的骨肉。
本來事情到此有了個好結果,大家各讓一步日子也就平靜的過下去了。可沒想到婚後小蓉跟公婆實在相處不來,老公常年在外,可苦了大老遠嫁過來的女子。公婆沒事總是找茬,說媳婦兒懶,在家耗著不上班,小蓉心裡也苦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老公讓自己在家伺候老兩口,不缺她掙幾個上班的錢,她不想讓老公擔心,總是應的很好,製造著家裡相處的特別和諧的假像。沒想到公婆那麼難伺候,時間越長越刁鑽,建斌來電話老兩口也總是說媳婦兒長媳婦兒短的。第二年春上,小蓉給老張家生了個孫女,老兩口非但不見好,還一個勁兒怨媳婦兒肚子不爭氣沒給他們生個大胖孫子。小蓉實在忍無可忍,索性跟老人撕破臉帶著孩子跟建斌住到單位上去了,這一鬧不要緊,家庭關係果斷破裂。
外面的日子其實更不好過,建斌白天要上班,她就一個人帶著小孩,在家做飯等建斌回來,心裡多想有個人能在這個時候陪在自己身邊。在外面待了兩個多月,三個人都吃了不少苦,思來想去,還是回家了,之前沒有提到小蓉的親身父母,因為小蓉是個孤兒,父母死得早,如果父母健在能給小蓉帶帶孩子。她心裡也不至於這麼苦,也就是這段不明不白的身世讓老張兩口子堅決不肯接受她。
小蓉身子虛,也沒奶給孩子吃,看著年輕的姑娘這麼難,許孟瑛心裡不是滋味,她二話不說把小蓉接到家裡由自己照顧,當時小珍淚剛滿一歲,老人思忖著大人小孩一起照顧,也不會耽誤事。就這樣,小蓉母女在許家住著,享受著許老太無微不至的照料,這已經夠小蓉夫妻倆感恩一輩子了。
再過去兩年,建斌單位正需要人,小蓉剛好可以接下那份工作,夫妻倆商量著要抓住這次機會,一來對建斌升值有利,而來小蓉也可以自己做些事情,不必跟老人在家搞什麼是非。於是又和許孟瑛商量著幫忙照看三歲的女兒佳佳,老人毫不猶豫地應下來,一個孩子是帶,兩個孩子也是帶。她拍著胸脯說,你們在外面只要好好幹,孩子交給我,放一百個心。所以對小蓉一家來說,許孟瑛的恩情不是簡簡單單的鄰里情誼,是真正的再生父母呀。以前幾次想給老人點錢她從來都不肯要,這次家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兒,他們怎麼可能袖手旁觀呢?
許孟瑛掂量著手裡的錢,厚厚一疊,還是抓住小蓉的手將錢塞給了小蓉,「瑛嬸兒現在還沒到那個地步,老讓你們掏錢不合適,你們也不簡單,以後珍珍要有需要你們幫忙的地方我一定找你們,這次就算了,不是什麼大事,大家都幫上了不少忙,這一劫算是過了。」老人習慣性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