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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剛啼叫了一聲,張自強就從床上爬了起來。
走出屋子,眼前的天空經過風雨一夜的洗禮,猶如剛出染缸的巨大的藍色綢布,湛藍色鋪展的勢頭如同奔跑一般,直達平原遠處的地平線。一絲雲朵也不曾看見,乾淨的天空就如同張自強現在的心情,一片大好。
「咯吱——咯吱——」
這或許是最後一次聽見這可愛的軲轆聲了吧。張自強心裡想著。
收拾好行裝,跟母親和大伯告過別,背著所有行李的張自強來到村西頭,從這裡可以坐上去往西豐鎮的拖拉機。
張自強背著一隻破舊的運動包,包裡裝著兩件貼身衣物和一小包乾糧,身穿一件寬大的深綠色棉襖。在棉襖裡面,母親把給他的那只荷包縫在心口處。腳底踩著一雙臨走時大伯送給他的一雙白色運動鞋。
等了沒一會兒,張自強就聽見:
「突、突、突——突、突、突——」
張自強向著師傅招了招手,拖拉機帶著一大團黑煙停在他的面前。
上了車,兩邊沿途的楊柳向後奔跑著,秋風夾雜著一絲寒冷劃過張自強的面頰。看著身後漸漸遠去的平川,他感到愜意極了。
上一次坐拖拉機去縣城還是在張自強很小的時候,母親帶著小自強去縣城看舞獅子,龍騰獅躍,年幼的張自強哪裡見過那架勢,高興的手舞足蹈,等到回去的時候,不捨得離開的小自強哭成了淚人。
到了西豐鎮,一下拖拉機,張自強正好趕上熱鬧的早市。
賣菜的、賣鳥的、賣藝的、耍猴的、賣早點的、販賣牲畜的、磨刀磨剪子的,叫賣聲、鳥啼聲、銅鈴聲、油鍋翻滾聲,響成一片。汗臭味、糞便味、包子香味、油條香味,在不長的街道裡融合,蒸騰,匯成一條翻滾,熱烈的河流。
買了兩根油條,張自強向路邊攤位的師傅打聽去火車站的路。
走在街上,兩旁的人越來越多,聲音也越發的嘈雜。
正當張自強感慨西豐鎮人口稠密的時候,街邊一群人圍在一起,把街道堵了個水泄不通。
張自強好奇地擠進人群裡,發現一個女孩跪在路沿子上,蓬頭散髮,腦袋低垂著,面前一直破碗,碗旁用泥土塊寫著一行字:
「各位左鄰右坊叔叔阿姨們,小女名叫肖雪靜,家住平野村石頭崗,今因荷包被賊人盜去,沒有錢回家。路過的好心人行行好,能先施捨小女一些財物,日後必將重謝!」
張自強在村裡的私塾跟著先生念過兩年書,識得幾個字,後來一個繼父覺得是亂花錢,就讓他回家來跟著自己下地。
「這女娃是個騙子!」人群中有人喊道,「前兩天東豐鎮的早集上她就跪在那兒,今天又到咱們西豐鎮行騙!鄉親們趕緊散了吧!別被這騙子誆了!」
不少人開始指指點點。不一會兒人就散去大半。過了一會兒,又有不少人聚攏了上來。
張自強根本沒有注意眼前發生的一切,腦子裡只有平野村、肖雪靜。
平野村就是自己長大的村子,而肖雪靜自己也熟的不能再熟。在村兒裡,張自強是孩子頭,而肖雪靜就是自己最大的擁護者。肖雪靜小個子,說話顫巍巍的,總是跟在張自強身後。但每次翻牆打架掏鳥窩闖了禍,又是肖雪靜攥著拳頭,咬著牙,把所有黑鍋都背在自己身上。所以張自強很器重自己這個小弟,感情也日漸深厚。
到了前兩年,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聽村裡人說是肖雪靜他爸進了號子。肖雪靜她媽帶著她,跟誰都沒有打招呼,就離開了平野村。張自強為了這個小弟難過了好一陣子,不過孩子天性愛玩,過了兩天也就忘到了腦後。
張自強理了理頭緒,走上前,彎下身子,蹲在這女子面前,小心翼翼的問道:「你、你是肖雪靜?」
乞討女子整了整淩亂的頭髮,抬起頭,看見面前的男孩,黯淡無光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強子哥!是你嗎強子哥!」女孩激動的叫著,想站起身,不料跪的太久,一下子撲倒在張自強面前。
「是我啊!雪靜妹子你怎麼在這兒啊!」張自強趕緊上前,扶起跌趴在面前的故人。
「我——我——,」肖雪靜紅了臉,低下頭把臉上的塵土用袖子抹了抹,「哎!我這也沒辦法,混口飯吃。」
「妹子,你要是沒錢了,哥這裡有。你前兩年不是都搬走了嗎,怎麼還要回去?」
肖雪靜結巴了半天,也沒吐出半個字來。
張自強看她低著頭,也就沒有再問。「走走走,跟哥走,先去吃點東西。」
張自強拉著肖雪靜,坐在豆汁坊門口的木凳木桌子上,喝了兩碗漿,吃了油條。
肖雪靜坐在張自強對面,起初吃東西,吃兩口就抬起頭看看張自強。不大一會兒,她就埋著頭,開始狼吞虎嚥。
看著肖雪靜滿臉的灰塵,發黃打結的頭髮,一身走路都掉土渣子的黑襖,還有這吃相,張自強不由得心裡一疼。
吃完東西,張自強又拉著肖雪靜來到理髮店,理髮師如同魔術師一般,用溫水洗去她臉龐的泥垢,露出白皙的肌膚,修整打結的亂髮,頭髮變得柔亮。
修剪完畢,肖雪靜轉過身,沖著張自強一笑。張自強呆在那裡,眼神木楞,嘴巴半張著,楞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回以一笑。
這還是那個整天跟我瞎混的那個雪靜妹子?洗去風塵的肖雪靜,頭髮烏黑,面露紅潤。杏梨眼,薄嘴唇,鵝蛋般圓潤的臉頰上鑲著小巧的翹鼻子。小嘴在一張一合之間露出整齊潔白的貝齒。雖然穿著邋遢,但舉手投足之間總能顯出妙齡少女才有的活潑和靈動。
兩人走在街上,看著漸漸散去的早市人群,張自強說道:
「雪靜妹子,你怎麼會流落到街頭乞討呢?你爸媽呢,怎麼剩你一個人了?」
肖雪靜沉默不語,低著頭揉弄著棉襖,走出鬧市,她才抬起頭,滿面愁容。
「兩年前,我爸倒賣鹿茸,被抓住了,進了勞改局。村子裡人多嘴雜,我和我媽活不下去,這才離開了平野村。」
肖雪靜眼眶慢慢地泛紅,看得張自強好不心疼。
「等到了鎮子上,我媽跟另一個男的好了。本來他對我們母子挺好,但後來他吸上了大煙,把能變賣的都賣了。他逼著母親四處借錢,直到把母親逼死到家門口的枯井裡。」肖雪靜終於忍不住淚水,靠在張自強的肩膀上哭了起來。
「我——我要是再——再不走,早晚——早晚有一天,他會——他會把我也賣了!」肖雪靜帶著哭腔,聲音顫抖著。
「強子哥,你——也不要怪我,要不——要不在街頭乞討,我——我遲早也活不下去啊!」滿腔的委屈終於化作決堤的淚水,向張自強訴說著自己無奈的命運。
「妹子!妹子不哭了!有哥在呢!以後只要有哥在,決不讓你再挨餓受凍!放心!放心!」張自強趕緊說道。安慰著懷裡的淚人,撫摸著她的後背。
「哥準備去省城唐都找智燕哥,你一個人無依無靠,要不你跟著我,咱們一塊去。」
肖雪靜抬起頭,擦了擦眼淚,緩了好一會兒,才幽幽的說:
「好。都聽強子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