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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長風道:「你怎麼還在這兒,不是早課時間麼?」
你還知道是早課時間?不過他這樣問,顯然一刻鐘前大會上通報批評點名時,他並不在。沒聽到就好,到底被點名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我覺得放鬆些,笑道:「你不是也在這兒?」
「我嘛。」他抬手,修長的手指抓了下頭髮,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我在哪兒都正常。」
喲喲喲,原來也會不好意思的。我看被孟武元奚落時那個不疼不癢的勁兒,真以為是百毒不侵的。我心裡想笑,卻不好笑出來。
天色陰沉得厲害,我卻突然覺得心情沒那麼壞了。古長風看看濛濛雨幕又看看我,複問道:「下雨了,怎麼不快些走?小心淋濕了受寒,這樣冷的天。」
哪有那麼容易受寒的?我看著前路:「雨這麼小,到教室橫豎就這點兒路,你爬過去也未必淋得濕外套。」
我很誠實。古長風噗嗤笑了,黑曜石般的眼眸裡光華流轉。真的,是光華流轉,屬於十六七歲少年的那種光華流轉。
誰說他氣質頹廢的?他這樣一笑,明眸皓齒,分明比清澈的山泉更清澈。
他又問:「你喜歡下雨吧?下著小雨的時候,不必打傘,在雨裡慢慢走,空氣是潮濕而又乾淨的。」
秒變文藝青年,我倒覺得新鮮,不暇多想便接道:「我不喜歡下雨,我喜歡晴天,響晴響晴的晴天,明媚的光,仿佛能照到心裡去。」
我依舊很誠實,但這誠實的話說的……我很快意識到好像不是很對頭。
古長風「呃」了一聲:「晴天,能叫人覺得心情好。」
虧得他還能順著我的話風接,我心下懊惱,惱自己連話也不會說。這種時候,當然是該我順著他的話,說我喜歡下雨,喜歡漫步在雨中的感覺之類的,顯得比較浪漫。
大概我天生不是個浪漫的人。
話題到底是有些僵了,彼此沉默著走了一會兒,轉過彎看到教學樓,古長風突然又問我:「你知道我叫什麼麼?」
我立刻就想起那天在畫室,他在身後道:「我跟你是一個班的。」我像一個孩子,想要顯示我那時候不知道你的名字但現在我知道了一樣,又仿佛是想要補救方才說錯的話,下意識地並且很迅速地答道:「怎麼會不知道?古長風。」
一轉頭對上他的眼眸,心下猛地一跳。
古長風笑,春風十裡:「我以為你不知道。」
致命喲。我迅速低下頭去,亦抿唇笑了。
「你不是在省城麼?剛回來麼?」我想主動說點兒什麼,掩飾我的心虛,便如是問他。
「不是啊,我上周就回來了。」
「呃……」我又尷尬了。
他卻不以為意:「我們幾個上周就都回來了,快期末了,要在這邊參加期末考試。你的心思都在課業上,沒留意到。」
這麼一說,我才想起,我前天見到過趙琳琅,他們幾個學繪畫的是一起走的,趙琳琅回來了,自然是幾個人都回來了。我當時竟沒想到。實則是我對於包括趙琳琅、古長風在內的幾人離開或回來這件事,根本未曾在意。
之後的一個月,我和古長風都沒什麼交集,不過是少數的幾次迎面碰到了,點頭打個招呼,再就是我收數學作業時,難得有三兩次碰到他在座位上坐著,他都笑著對我攤開手,表示他沒寫作業。
我亦只得搖頭笑笑,表示了然。對於這樣的學生,老師沒辦法,我更沒有。
直到再後來的一次。
古長風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我從前排收到他那裡,就該折身回去了。這一次他又對我笑笑,還用修長的手指一下下敲著桌面,我都要轉身走了,他突然又問我:「噯,課代表,你怎麼不批評我?我老完不成作業。」
我怔了一下,倒笑了:「你是老完不成作業,還是從來不寫?」
他亦笑了,做出委屈的樣子:「別這麼犀利嘛,你可以督促我一下。」
我又問:「我督促你,你下次能交作業嗎?」
他看著我,答不上來了。可是那雙眼眸,真是星子一樣的明亮生動。
我莫名地有些不自在,又笑了一下,急急地轉身走了。
走開後我才悟到,他大概就是想逗逗我。而我,還頗認真樣的,他心裡一定笑死了。
真是可惡的人。
不過話說回來,他為什麼突然想起要調侃我?我跟他也並不算熟。難道我在他眼裡,也有一兩分可愛之處?
我被自己這樣的念頭,弄得又臉熱了一回。
幾天後在走廊上遇到,古長風吊兒郎當倚在欄杆上,看到我對我打招呼:「嗨,課代表。」
他不叫我課代表還好,一叫我課代表,我一下又想起上次的事。恰巧又是該收數學作業的時候,我問他:「呆會兒收作業,這次你寫了沒有?」
我想當然地覺得他肯定是沒寫,我打算就不理他,直接進教室去。沒想到他卻說:「寫了,呆會兒給你。」
我狐疑地看他,他笑著說:「真的寫了,呆會兒我要是不在,你直接在我桌子上拿吧。」
他說得半真半假的,我亦聽得半信半疑,卻又不知道怎麼接話,只一笑,走了。
心裡卻又禁不住想,難道他真的寫了?從不寫作業的古長風寫作業了,跟我是課代表有沒有關係?
這念頭一生出來,我又在心裡狠狠地鄙夷了自己一回,還真看得起自己!
我通常在預備鈴響前的三五分鐘開始收作業,收完再清點一下數量,到上課鈴響,剛好夠我將清點完的作業送到數學老師的辦公室再回來。
我開始收作業時,古長風果然不在。我看了看他的桌子,哪兒有什麼作業簿?桌面上鐵畫銀鉤地畫滿了莫名其妙的線條和圖案,除此之外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我站在他桌前猶豫了一會兒,我想著他都說了如果他不在叫我在桌子上拿,他好不容易寫一回作業,我還不給他交上去,多可惜呀,於是我把收上來抱在臂彎裡的一遝作業簿擱在他桌上,轉過去打開了他的桌屜。
桌屜裡空得叫人驚歎,加起來統共只有三本書,還東一本西一本地擱了三個地方。其中一本是代數課本,封面沒了,我看到最上一頁講到函數,我禁不住拿起翻了翻,只有半本的厚度,後面的也殘了。代數課本的右邊,是一本半舊的《罪與罰》,我奇怪古長風還會看這種文學書。數學課本的左下方,是一本嶄新的漫畫雜誌。我也翻開看了一眼,是日本漫畫的風格。
分明也是一名高二年級的學生,桌子裡統共就這麼三本書,還是天南地北地不搭界的三本書,我也是歎為觀止了。
我正準備闔上桌屜,突然古長風的聲音在我頭上響起:「找到沒有?」
被耍了。
我一下紅了臉面子上有些掛不住,是以抬頭看向他時,我有些著惱:「古長風,你太無聊!」
古長風一看我惱了,忙賠笑:「我錯了我錯了,課代表你別生氣。」
不生氣才怪,我從他桌上抱起作業本,冷聲對他道:「讓開!」
兩列桌子間的走道總共就那麼寬,古長風立刻往旁邊閃開,整個人都貼在了身後的桌子上。
我冷著面孔從他身前走開,他還在說:「開個玩笑嘛,這麼容易生氣,我下次寫行不行?」
誰理他?我心下恨道,你愛寫不寫,鬼管你!
下次古長風還真寫了作業,我還沒走到他那裡,他就舉著作業簿送上來。
作業簿是嶄新的,我心軟,加上上次的事已過去了兩天,我哪裡還有氣?不過是面子上下不來,我接過作業簿時,仍是冷著面孔。
那天下午放學後,我因為正在寫一道物理力學題而耽擱了幾分鐘,等到收拾書本要走時,古長風走過來,一屁股坐在了我前面一排的桌子上,並不十分認真地對我說:「課代表,我那天真的只是給你開個玩笑,你別生氣了行不行?」
我看著他沒說話。
他又道:「你看我這次都交作業了。」
我還是沒說話。
他繼續道:「我下次還交作業行不行?」
我終於憋不住,噗嗤笑了。好像他寫個作業,是多大的功勞似的。
我道:「生什麼氣?你真以為我那麼小氣。」
古長風半張著嘴看著我,我便低了頭,抿著唇,還是禁不住笑。
他一下從桌子上跳下來,釋然地說:「放學了,你怎麼還不去吃飯?」
我道:「你要不在這裡聒噪,我該在去吃飯的路上了。」
古長風和我一起出教室,下樓,路上他問我:「怎麼都沒再見你去畫室?」
我如實道:「我不是學畫畫的,又不大會畫,做什麼老要去那裡?叫你們笑我麼。」
「怎麼會?」古長風立刻駁回,「誰會笑你?畫室又不是誰的。」
我笑了笑。古長風又道:「也是,你學習成績好,跟我們不一樣,不能老去畫室裡耗時間。」
我最怕有人這麼說我,遂反駁道:「哪兒有?畫畫怎麼算是耗時間?」
古長風笑得釋然:「我知道,你不像某些人,看不起成績差的。」
我汗顏,你們這些城裡孩子,有的還看不起我呐。大家各有一世界,也不是誰都懂得誰的,何苦來你看不起我,我看不起你。
但古長風這麼一說,我才覺得,他也不像表面所表現的那樣,對別人怎麼看老師怎麼說全都不在乎。
我雖這麼想,卻無意說出。是以我半開玩笑地問了句:「那你們這種會畫畫的,會不會看不起我們這種不會畫畫的?」
古長風愣了下,也笑了:「課代表不帶這麼寒磣人的。再說了,你畫畫還是挺不錯的。」
我沒說話。我這人當不得誇,誰要是當面誇我,我總有些不自在,又不知道怎麼回應,謙虛吧好像太假,驕傲吧我又驕傲不起來。到底自己是怎麼樣,心裡還是清楚的。
他看我不說話,須臾又道:「真的,宗寒說,你畫畫還是挺有悟性的,可惜了成績這麼好,我看他那意思,要不然,他真想培養你學畫的。」
我看向古長風,這次他不像是在逗我,我是真的有些意外。
宗寒是我們的美術老師,我們每週有一節體育課、一節美術課和一節音樂課,不過除非真喜歡的,誰也不會太認真去對待,因為平時考試不考,高考更沒用。在我們學校的幾個美術老師裡,宗寒是最年輕的,剛來了不到兩年,也是水準最好的,可上課也只能隨便教些簡單的素描水彩之類。也有人說,宗寒不會在這裡呆太久,有機會就會走的。也有人說,學校打算再引進幾位好的美術老師,把特長教育正經辦起來。以後的特長生就不用往省城去進修了。未來究竟會如何,誰也說不好。
我道:「我真的沒正經學過。小時候對著範本琢磨些,也不得章法。我們那裡教育條件差,從初中才開始每週有一節美術課,但中學裡的美術課,你知道的,教不了什麼東西。」
古長風點頭:「總之,你要哪天學習累了,去畫室吧。好學生不是也要勞逸結合麼?」
我隨口應下。說話間走到路口,我要回宿舍拿飯盒,就和古長風分別了。
當時距離期末考僅剩一周,直到期末結束放寒假,我也並沒有去一次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