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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饒是無心心起瀾(一)
關於古長風,我該從何時述起?微雨的清晨?黃昏時分的校門口?混合著松節油和水墨味道的畫室?……
想起來,仿佛都不過尋常。
那是初秋,我的高二才剛開始。那天下午是校籃球賽,我想來想去,最後去了畫室。
不是我不想去籃球場喊加油,實在上次的記憶太深,我心裡仍有些抵觸。那次是和隔壁一中踢比賽,景玉興沖沖地拉我擠進場邊。當時我連我校的籃球隊員都認不全。只是被景玉帶著,在場邊時不時地喊兩聲。一中籃球隊水準不及我們,但他們有一個隊員,很高的個子,球技真的很好,後來他有一個連續過人之後的三分球,打得甚是漂亮,我看得激動,禁不住為他鼓起掌。兩隻巴掌正拍得歡快,一個籃球嗖的一聲,堪堪擦著我的頭頂飛了過去。我嚇得懵了好幾秒,反應過來時,只看到一個冷的眼神。
那時候我跟傅殊塵的直接接觸,僅限於我表姐舒衍生日派對那一次。
那只籃球,在擦過我的頭頂之後,砸到了好幾個人,最後被一個女生抱在了懷裡。傅殊塵其實並沒有用很大的力氣,那幾個被砸到的女生捂著頭揉著耳朵或揉著肩膀,雖然表現出被砸痛了的樣子,卻又分明並不生氣,非但不生氣,反倒還蠻開心似的,尤其是最後抱住籃球的那個女生,一臉激動。
我恍然,傅殊塵這是在挑逗女生。
傅殊塵在我們校籃球隊裡,不是球技最好的,卻是人氣最高的。整個上半場,一直是我們女生這邊,為他加油的呼聲最為高亢,一聲高過一聲。
直到中場休息,傅殊塵走到場邊喝水,冷聲對我說:「你為誰鼓掌呢?」
我愣了半晌,他已轉身走開了。
原來不是挑逗女生,是……懲戒我……
還真是……看得起我……
當時我就覺得,就算人家過了你吧,也用不著這麼小氣。但他的眼神真是……大熱天裡能叫人覺得冷。
本來這也沒什麼,我自動忽略也就罷了。但那幫女生仇視我的眼神,在隨後的那段時間裡的確持續了好久,我能在去教室的路上感覺到,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感覺到,甚至,在水房洗衣服的時候,在操場跑步的時候,都能隨時感覺到,似乎我做了什麼投敵賣校的事罪不可恕似的。她們在仇視我的時候,甚至根本不知道我是誰叫什麼名字,她們更忘了,她們之所以能被那只幸運的籃球砸到,全是托了我的福。
我從那時候起,對傅殊塵便有些本能地敬而遠之。偶爾見著恨不得繞道走。因為知道惹到了麻煩多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至於看籃球比賽這種事,我本來也不是很熱衷。何況那裡喊加油的人那麼多,不缺我一個。
我坐在畫室最裡面靠窗的角落,蘸著水墨,塗抹開一幀鄉野夕暉圖景。那是我兒時記憶裡,最司空見慣的景色。
我在村子裡上小學時,學校的周圍有三爿魚塘,池塘的對面,是一片田野,長滿了野草和叢生的蘆葦。夏天放學早,我喜歡坐在校園矮牆上,看夕陽綴在天邊,染紅半天紅霞。近處,柳枝拂岸,池塘裡泛著粼粼的波光,遠處,一叢叢的蘆葦,在風裡搖曳。
數年過去,那小學已荒廢,池塘也被人承包了養魚。我偶爾想起那景色,竟有些懷念。
我從未想過我能把記憶裡的那片夕陽畫得很好。
就在我思忖著接下來天色與蘆葦叢的交接處該如何渲染時,他悄沒聲兒地,站在了我的身後。
有人就是這麼喜歡嚇人。明明不是鬼。
「好,這意境甚好。」古長風當時捏著下巴,說了這樣一句。是以怎樣的語氣說出,我現在想去,已記不分明。
但當時的我,委實被他嚇了一跳。回頭對上他的視線,他墨眸如潭,我瞬間臉紅。
當時我尚不知道他叫古長風,但我知道他是十二個藝術特長生裡的一個,學繪畫的。
我知道自己從未拜師習畫,畫得毫無章法,在他眼裡,必然顯得拙劣。那是一種羞愧,讓我本能地回手扯下了那張紙。
「噯,你做什麼?」他抬手攔我,手卻在半空停住。
我用的是一種廉價的宣紙,我把它扯下來後,三兩下就揉成了一團。
他皺眉:「噯,你這人……怎麼看不得的?」
我意識到我的反應確有些激烈,微尷尬:「那個……你別介意,我不是怪你。我沒正經學過,畫不好。」
他看著我,我又解釋:「畫壞了,我方才就想撕了的。」
他唇角一勾,笑了:「我還以為今天球賽,這裡不會有人。」
我第一次發現男生勾起唇角微笑時,也是迷人的,我慌亂之下亦勉強笑了一下,低頭收拾了毛筆和水墨水彩,離開。
他在我身後說:「噯,我和你是一個班的。」
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怎麼說那樣一句話,我是(1)班的,高二分班時,藝術生都編在(1)班,即便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當然也該知道他和我是一個班的。更何況,我是(1)班的班長兼數學課代表好不好?
我當時已跨出畫室的門,回頭,沒看到他,只看到正對著門的那扇窗外,一樹秋海棠開得正好。
我也就沒有回應他。
不過那件事之後,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古長風。
古長風自由散漫慣了的,經常缺課,是以雖同在一班,我不留意,其實很少能見到他。我是數學課代表,只記得每次收作業時,那張桌子都沒人。我也不指望他會交作業。不久後他又去省城學畫,一走兩個月。時間一長,我幾乎就忘了班裡還有這麼個人。
轉眼已是冬寒時節,那天早操結束後的大會上,學校對幾個人進行了通報批評,其中一個是我。大會結束後大家散去,我們幾個被點名批評的,奉命去教導處接受談話。
事情的起因是前一晚下了晚自習後,大家回到宿舍,說起某個老師的糗事來,一時興奮沒刹住,直到熄了燈還興致不減。偏巧教導處去檢查晚休,門外聽到聲音,就敲開了門,舉著手電筒問,方才是誰說話。我有時候也想檢查晚休這件事究竟有沒有必要,課業繁重,其實通常大家都有份自覺,知道按時休息。當然正值青春年少的我們,有時候也難免管不住自己,但聊一會兒困了,總還是會睡著的。反倒是這樣大張旗鼓地一鬧,除非有人站起來認下過錯,否則誰都別想睡。於是我鑽出被窩披衣坐起道:「是我。」
我認了,教導處老師也就滿意了,記下我的名字,她們的威嚴也就保住了。
我覺得這件事並不關乎什麼是非對錯的問題,然而在面對教導處主任的時候,我認錯頗為誠懇,我錯了,我不該熄燈後還說話,影響自己休息,也影響別人休息,以後再不會了云云。我是第一次進教導主任的辦公室,但根據以往別人的經驗教訓,我知道我要誠懇認錯,才能有縮短談話的時間的可能。
果然,教導主任看我認錯態度好,又是初犯,先叫我離開了。剩下三個男生,其中一個態度冷漠,另兩個都是一臉混不吝的形容,看樣子,教導主任還要對他們進行漫長而嚴厲的繼續教育。
我離開時,那個態度淡漠而驕傲的男生,我不知道是(3)班的還是(7)班的,他看了我一眼,似乎對我頗為鄙夷。我苦笑。
那天天很陰,我從教導處出來時,外面已經飄著一點兒小雨,看樣子可能還有雪。
教導處的辦公室就在操場旁邊的白樓一層,離教學樓還有一段距離。早操結束後是早課時間,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很清靜,我慢慢地往教學樓方向走。
「嗨,景慕倚。」一個人在身後叫了我的名字。
我回頭,古長風穿著一件黑色的毛料風衣,悠然走近,眉目間一點兒笑意,綻放在著淒淒陰冷的冬日清晨,叫人心動。
古長風不穿那些奇奇怪怪的衣服時,其實也是個漂亮乾淨的男生。那件黑色的半長風衣,襯出他修長挺拔的身姿,尤其的瀟灑好看。
我突然有些不真實感,仿佛這慘澹的天氣裡,我穿著臃腫的棉衣毛褲,真實地活著,而他,是一楨曙色曦光般的好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