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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了晚飯,我將飯盒放進宿舍,準備回教室上晚自習。我是個好學生,沒什麼業餘愛好的好學生,飯罷沒別的事可做,自然是回教室。
出宿舍門就遇到景玉,景玉歡歡喜喜說:「回教室麼?我也回,一起走吧。」
我說「好」,於是兩個人一起下樓。
過了五一天就熱起來了,我方才吃了碗粥吃得熱了,出門時就只穿了件白襯衫,出門風一吹才覺得冷了,也懶得再上去穿外套。
一路上景玉說話,我聽著。我和景玉一向都這樣,她話多,亂七八糟的消息也多,喜歡跟我說學校裡的這事那事。
在認識景玉之前,我的消息總是很閉塞。我們班誰和誰戀愛了,誰和誰分手了,外班都知道了,我或許還不知。學校裡新出了什麼佳話,又出了什麼醜聞,鬧得滿城風雨了,我或許還不覺。說起來我仿佛有些兩耳不聞窗外事,也有人說我清高,我知道這是客氣的說法,其實我只是比較內向比較無趣罷了。可自從有了李景玉做同桌後,她總愛趴在我耳邊,講此君的風雅事,說彼君的血淚情,我時常也聽得頗興致。當然有時候我也煩,似乎我對別人的事興趣其實也有限,我曾乾脆俐落地命她閉口,也曾冷聲地譏諷她太有閒心。可不管我多麼沒好氣,她轉頭就忘,哪時想起來了,還是忍不住趴在我耳邊聒噪。
我真是沒辦法。
這一路上景玉就在給我講董雪瑩、王麗珍和吳耀飛的三角戀。我走在路上無事,就由著她講。省得我又想古長風,老這麼想著一個人,也甚寂寞。
董、王、吳這三個人,若單說長相,吳耀飛不算頂出色,在我們班男生裡卻也是數得著的;董雪瑩是二班的,模樣也算嬌俏;王麗珍卻差了些,個子略粗矮些,臉圓了些,眼睛小了些,頭髮眉毛都稀疏了些,鼻子扁了些,唇厚了些。所以景玉頗有些不平,她不平的,是吳耀飛分明不喜歡王麗珍,還吊著人家,享受這種被兩個人爭的感覺。就是因為王麗珍這姑娘傻乎乎的,又死心眼。但也因為王麗珍死心眼,吳耀飛這麼做太缺德。
我卻覺得,吳耀飛不是缺德,他是自私加缺德,他不是不喜歡王麗珍,他是兩個人都不喜歡。倘若喜歡了其中一個,就該擺明瞭態度對一個好,對另一個放手,而不是這樣不清不楚的,摟著一個吊著另一個。
本來挺俊秀的一男生,這樣做派真叫人看不慣。
景玉猶自說著前兩天董雪瑩和王麗珍差點打起來的事,我們走到了教學樓後面,我就朝著樓後面的方向走了。我喜歡從樓後面走,雖然要多繞一點兒路,但後面通常比前面人少,勝在清靜些,我這個人喜靜。
前頭樓體轉角處圍了些人,女生居多。
我除了不愛打聽別人的事,也不愛圍觀熱鬧,景玉卻不同,遠遠地就說:「噯,慕慕,你看前面幹嘛呢?」她喜歡叫我慕慕,我這樣一個性別不明又彆彆扭扭的名字,她這樣喚起來頗顯嬌俏。
景玉講起別人的事來甚瑣碎,我已聽得有些厭了,就噎她:「愛幹嘛幹嘛?跟你什麼相干?景玉,你的好奇心真是滿得四溢。」
我老噎她,就是欺負她從不跟我著惱,更不跟我記仇。
她果然渾不在意,又走近了些,巴巴兒轉著兩隻大眼睛看,忽說道:「噯,是王麗珍,她又和董雪瑩吵起來了。」
圍的人其實並不算多,我看去,果然是這兩人,我覺得甚無聊。為這麼個男人鬧個不休,當真是無聊。
景玉又要走過去看熱鬧,我想自己先走。然就在這時,「啪」的一聲甚清脆,是董雪瑩揚手給了王麗珍一巴掌。
王麗珍就是再傻乎乎的,被打了這麼一掌也毛了,張著手就撲過去。
董雪瑩已有防備,王麗珍未能如願,又不甘心,兩人竟當真廝打起來。
前兩日景玉跟我說她們二人差點兒打起來,我還笑她誇張。何至於?此時我眼看著兩人撕扯在一起,一怔之後,心下頗感歎。
我是個好學生,小學畢業後就不曾跟誰打過架,當然主要是戰鬥力太弱,跟人打架必吃虧。所以後來長大些,我給自己找了個頗堂皇的理由,打架是沒涵養的表現,尤其是女孩子,撕扯起來太不像樣。所以有時候就算吃了虧,我也不大計較。即便心裡氣,自我安慰一番也就罷了,還顯得自己很大度似的。
實在有些自欺欺人。
不過有些想法,起初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才這樣想,久而久之就成了長在腦裡的觀念。比如這時候,我看著這兩個姑娘撕扯在一起,就覺得甚不成體統。
所以我就停了腳步,有個聲音對我說,我好歹也是一班的副班長,雖說有名無實,但這不是恰好撞上了麼?看這形勢,雖然王麗珍長得胖些也壯些,打起架來卻明顯不占上風。我班的姑娘跟二班的姑娘打架處於弱勢,我總該勸解勸解。
我這個副班長前所未有地責任心覺醒了一回,其實我是想起了小時候,我被欺負,一個個子比我還小的小丫頭將我摁在地上打,我卻毫無還手之力,我是生就的笨。旁邊圍了一圈人,連個勸解的都沒有。
那一場,我幼小的自尊心是真受了傷,被揍成那樣,連哭都覺得丟人。
當下我走過去,隔了人群道:「吵便吵,怎麼還打起來了?有什麼事值得這樣打?有力氣去打吳耀飛不是更好?」
可是兩個姑娘哪裡肯理我?廝打得難解難分,王麗珍的頭髮被扯散了,董雪瑩的上衣也被扯歪了。
倒是有幾個圍觀者轉頭看我,一個戴眼鏡的我叫不上名字的嬌小姑娘說:「根本不聽勸。」
景玉就說:「待我去勸勸。」說著從人縫裡擠進去,便欲拉架:「別打了別打了,不嫌丟人啊?噯,麗珍,你鬆手,把人衣裳扯破了。」
王麗珍手上緩了緩,董雪瑩趁機一指甲劃過,在王麗珍臉頰留下泛白透紅的一道。王麗珍一惱,揚手一甩,差點打了景玉。我只得喊景玉:「景玉,你出來吧,由她們打去。」
內圍的人怕被禍及,往後撤了撤,也有幾個人搖頭走了,同時週邊又圍上來新來的人。景玉退出來問我:「怎麼辦?」
我道:「叫她們先打著,這是有力氣沒處使,打打更健康。」
景玉懵:「啊?」
我接著道:「啊什麼?走吧,看能不能找到吳耀飛,解鈴還須系鈴人。叫他來勸。這個吳耀飛,簡直可恨。」
我和景玉轉過樓側,這個可恨的人就在視線裡了,他站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頗煩惱的樣子。
我不免皺了眉。
不是我愛管閒事,我實在看不得男生這樣沒擔當。
景玉看了看我,一跺腳對吳耀飛道:「你還站這兒做什麼,那邊都打起來了,還不去解勸?」
吳耀飛為難:「我勸了,不頂用。」
景玉也惱了,揪了他拉著就走:「慕慕說了,她們兩個該合起來打你。我看說得很對。」
我站著沒動。景玉是太聽我的話了,我說什麼她都覺得是對的。其實我這時候已經不想叫吳耀飛過去了,因為我意識到一個問題,這事不怪吳耀飛。是董雪瑩和吳麗珍願意的,她們願意為這個男生傷心,願意為這個男生爭吵甚至大打出手。自己願意的事,外人不管也罷。若趕明兒她們自己想通了,自然就不打不鬧了。
我正自想著,冷不丁就聽到一個聲音說:「怎麼了?」
我一個激靈,抬頭就看到一張極好看的面孔,修眉明眸,鼻樑高挺,薄唇尖下巴。
傅殊塵。
我不知道他從哪兒鑽出來的,但我知道我跟他不熟,一時疑惑他是不是在看著我,是不是在跟我說話。
傅殊塵立在一米開外覷著我。我腦子裡立刻蹦出了前幾天景玉講的所謂「三大風流」來。他的頭髮有些長了,劉海散下來遮到眉梢。我莫名其妙地又想起幾個月前的元旦晚會上,他跟我表姐舒衍合演一台雙人舞劇,那天他的舞姿漂亮極了,引發了一陣又一陣的尖叫,點沸了全場。我表姐的舞姿更美,柔軟抒情。要我說,我校三大風流之外,還應有一校風華,我表姐舒衍,人美氣質好又多才多藝,那才叫風華無雙。說什麼四美七豔,用在我表姐身上可就貶低她了。
景玉拖著吳耀飛走了,這裡再沒第三個人,傅殊塵仍是立著,微蹙了一點兒眉心,又問了句:「是誰要打誰?」
我並不是第一次發現有人皺眉的樣子也可以這樣風采卓然,跟古長風不羈之下隱藏著的溫情又自不同。我愣愣地「呃」了一聲,才反應過來,他確是在跟我說話。我幾乎只是出於本能,指了指樓後面:「那邊,兩個女生打起來了。」
傅殊塵仍是看著我,我只得又解釋:「是為他才……所以我說該打的是他,多大的魅力呀!」
傅殊塵微一思忖,點頭:「是該打。」
人都說傅大公子心思難測,來這樣一段對話,真是莫名的興致。我腦袋有些卡,又擔心景玉,便轉身去追景玉。
傅殊塵的腳步追著我的,很快又超過我,我覺得他只是恰好也要走這個方向,與我或景玉或吳耀飛或所在諸人皆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