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唐國 第九章 紫星歸處

夜深人靜，霜落微涼，皎潔的月色在此刻多出了朦朧的意味，被一層層黑雲霧氣間歇遮擋，而散發出來的就是淡淡的螢光灰影，灑下來，金城週邊的一片破敗之地便是更加增添了模糊之感。

在遠離護城河之外的地方，那模糊的地帶，竟是一片白茫茫的迷蒙山霧，不知從何而來，更不知從何而去，像是只在今日出現的那般，滾滾而來，遮掩了密林的參天高冠，而在樹幹上的粗糙樹皮，又因霧氣的到來，附上了一層白沙，而後凝結一滴，在乾枯的末端順勢滾落，打在地面，四濺八方，經一處突兀裂痕流入了根莖，隱沒了清亮。

那是怎樣的一處所在？縱橫交錯的乾裂之痕略帶撲朔迷離之感，如同蜘蛛網一樣，放肆的鋪在地面，仿佛還深入了地心，又有陣陣刺鼻惡臭，宛如腐爛屍體流出的膿水，聞來都是噁心欲吐。在那裂痕之地，像是被人為挖去的深坑裡，隨處可見平滑的樹木短截與刺眼的木屑殘渣，那一堆狼藉不堪的中心，也就是這裂痕空洞的最深處，那時有時無的綠色光芒，仍是在那裡帶著幾分慘然，撲朔迷離的怔怔閃動，一陣比之剛才較為劇烈的戚風吹過，那慘綠色光芒像是就要熄滅的火苗，又被加入了乾柴那般，仿佛鬼靈之火一樣的自九幽地府中復活過來。

「呼」

又是一陣劇烈大風吹過，自然而突兀，便是有著幾聲骨骼哢哢的聲音，從那空洞深處幽幽響起，而後，‘啪’的一聲！失去亮色的碧綠鱗片的一條尾巴打得地面飛起了煙塵，見得一個獨眼的高大身影，忽的就地站起來，它像是很疑惑的樣子，慘綠色的獨眼找出了什麼，出神的看著，也不知能夠解讀處什麼資訊來，片刻之後，發自這個獨眼身影的，卻是一聲極為低沉的呼喚，想來，它應該是在叫喚那腳底的，剛才還伴隨在它身邊的小東西。

它輕輕挪步，卻是‘砰’地一聲，大腳著地，扔轟起了陣陣煙塵，但不過片刻就消散了。待到它好不容易轉過背來後，那只碩大的慘綠色獨眼，靜靜地掃視著腳底一攤血肉。那血肉中，見得骨刺森森，粘稠霖霖，還有綠色的一些鱗片，應是剛才在高臥於‘紫螫’肩部的，那像是海膽一樣的小‘紫螫’。

可是，這小‘紫螫’仿佛收到了莫大的壓迫，而又不能閃避離開，就生生被一股巨力直壓得渾身黃流如注，骨骼哢哢斷碎，而化為了如今在那慘綠獨眼下的一攤莫名食物。

「吼，吼，吼」

在那人形‘紫螫’慘綠獨眼下，是一隻雕刻一般的綠磷鼻尖，這鼻尖鱗片上往復流轉著，不願褪去的森森光華，像是恒古便已經留存的精髓一般，附著其上，輕輕的顫了顫，剛才的自‘紫螫’口中突如其來的怪叫聲，若是被生人真個聽了去，肯定那人便立時頭皮發麻，全身顫抖不已，就在今夜，恐怕都不免要做一場十年難得的惡夢，而那夢中的一幕幕竟都是這鬼魅一般的人形‘紫螫’正在進食的場面！

‘紫螫’大聲怪笑著，四指成爪，俯下身去，握住了什麼之後，它的慘綠獨眼縮緊了，像是眼皮拉下來，閉上了一半，它那四指的大爪子直接往嘴裡塞去，獠牙不斷開合，咯嘣咯嘣的嚼起來，不消一刻，就將在口中已是嚼得稀爛的血肉，咽下了肚子。

「」

而‘紫螫’大口中又是鑽出一條如同活物長蛇那般的紫色肉舌，那肉舌深紫，其上是連續而不間斷的坑坑窪窪，在那緊密的小小肉坑裡，散發著渾濁的光輝！又見這長舌意猶未盡的在‘紫螫’臉龐上刮過來刮過去，像是對剛才下肚的新鮮血肉垂涎無比，但也不知在長舌搜刮的過程中，‘紫螫’那雕像一般的生硬臉龐會不會弄疼了自己。

就在這時，‘紫螫’長滿豎長尖刺的身體，發生了一些鮮為人知的轉變。那滿滿尖刺下的本來肉體，自胸口開始，一條條血痕突然出現，而血痕處暫態就流出了紫色的液體，而後一塊塊，不知多少深黑色的碎肉自‘紫螫’身體，爭相墜落而下，撞擊地面後彈跳著，如同水花一樣的四濺而去。‘紫螫’的身體，在這時已是完全失去了原有的血肉，看得清楚它那倒生尖刺的森白骨架中，有些仍像是人類體內的五臟六腑，還在它們該在的位置活著，‘砰砰’的跳動。

「嗡」

此刻，從‘紫螫’腳底往上，蔓延著淡淡的紫色光芒，逐漸包圍了他血肉淋漓的身體，在寂靜的夜色中，淡淡的紫光隨著不可斷絕的嗡嗡聲音，愈發濃郁，進而璀璨無比，仿佛就要將這一片霧靄照得通透！

這樣的情況，也不知持續了多久，只見得‘紫螫’的光芒到最後時，竟是形成了一個紫色光團，通明無比而亮如白晝，整個迷霧似乎都被驅散開去了，

紫光收斂，如同長鯨吸水那般，將萬丈通明的燦燦紫芒，統統納入了身體，待到紫色光芒散盡，剛才原地站立的詭異身影，已是又高大了幾分，‘紫螫’的身體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倒生骨刺仿佛對什麼事物懼怕了起來，紛紛萎縮在身體之中，只是露出了森白的尖尖一角，而‘紫螫’的身體已經被連貫的碧綠鱗片盡數包裹，那鱗片上，緩緩往復流轉的綠色光華更是多出了幾分異彩，仿佛蘊含了新生的力量一般，再也不能消散了。

「吼」

而在這時，‘紫螫’低吼了一聲，它像是想起來什麼，雕像一樣的腦袋微微俯下，緊閉的獠牙大口緩緩一張，液體如同藕斷絲連一般，從那獠牙大口中，濃烈的惡臭流露出來，竟都是黃綠色的氣體，而後，一星紫光從喉部蠕動而出，緩緩的漂浮在了‘紫螫’的面前，紫星上下輕動著，卻沒有任何狂亂暴動的意思，淡淡紫芒很是平和自然，就像是孩子，那般的安安靜靜，乖乖巧巧！

‘紫螫’伸出四指的手去，正欲將面前的這枚紫星納入掌中，卻是沒有想到，那紫星的盤旋的飛行軌跡突然急鋒一轉！在‘紫螫’幾分驚愕的慘綠獨眼中，留下了紫色的光影尾巴，如同流星那般的徑直飛向了東面。

「吼！」

‘紫螫’大吼一聲，它像是發怒了，深凹於雕像腦袋的那只慘綠獨眼瞬間睜到了極大，一條具有穿透之力的綠色光柱也頓時變粗了幾分，不斷轉移著，掃視著遠處的東面，那紫星光輝突然隱沒的霧氣地帶。

更深露重，寂靜十分，在金城百年難遇的一襲朦朧山霧中，一道慘綠色光柱突然射出，仿佛滿載了‘紫螫’十足的憤怒，那光柱欲要穿透殺死那手握紫星的人類男孩。

那個男孩身著深色的衣衫，頭髮梳在腦後打了個結，臉色蒼白而呆呆的樣子，他‘咦’了一聲，應是疑惑，眼睛朝下，看到了在自己掌中散發著淡淡紫光的一顆東西。

也不知這是什麼，玄德呐呐的想著，而後，一陣冷風驟然吹過，他身體不自覺的一抖，感覺渾身便是一寒，突然大叫一聲：「我怎麼在這裡！」

玄德這個年紀不過十歲的孩子，他剛才也不知為何，在府裡同簫兒說話說得好好的，突然之間就當時，他的腦子忽的一空，也不等他片刻反應，轉眼間，眼前又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被什麼東西給遮住了，而在心頭不斷湧起的劇烈悲涼之意，充斥著他的弱小身體，極悲的情緒難以言明，身體還不受意識的控制，腦子裡一直迴旋著那個誘惑至極的鬼魅聲音，也不知道自己的腳步走動，竟是出了金城。

而待到玄德眼前放亮時，卻是被生生帶到了這裡，像是破壞殆盡後的，一片狼藉的荒蕪之地。

「這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

玄德眼前看到的，是他長這麼大以來，還從沒有見過的一片白茫霧障，他疑惑的很，腳底是木塊石塊，和一些木屑粉末，而這裡的地面居然是有裂痕的，這裂痕看起來還不淺，也不知是怎麼形成的，他又仔細看了看四周，便是突然的下意識想到，莫不是因為自己在床上睡得太舒服了，做了個這般奇怪的夢，而且還有著與往日不同的感覺，是一種強烈無比而身臨其境的感覺！

「砰，砰，砰」

突然，從遠處也不知是何方，就傳出一陣陣連續的腳步聲，很是厚重。玄德的耳朵一動，自是聽到了，他大叫一聲，心裡就害怕起來，身體也是顫抖著。因為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夢境習慣，只要每次是這白茫茫的夢裡場景，不是遇到毒蛇猛獸，就是遇到奇特怪獸。只是這麼多年以來，他每次的惡夢場景都是如出一轍的相似，但是他自己卻從來沒有注意。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顫抖著的身體對即將到來的未知事物恐懼難抑，玄德突然感覺腳上一疼，低頭看去，卻是那因為厚重腳步引起地震，而跳起的尖銳石塊，竟是砸到了自己腳掌，此刻疼得厲害！

玄德大驚，還有些迷糊的他，立刻蹲下身去，做出了他多年以後仍是後悔的行為：他拿起那塊尖銳的石塊，再次狠狠的用力砸中自己的腳掌，就像是為了證明什麼一樣。

但是！這裡哪是什麼夢境！

片刻之後，令玄德恐懼的聲音便是沒有了，雖是耳邊回音猶在，但這時的玄德已經沒有那個餘力，去思考那剛才的聲音到底是什麼東西。只因他被一片突如其來的黑暗籠罩其中，一柱慘綠色的光芒照得玄德臉龐發疼。

玄德顫抖著嘴唇，怔怔抬頭。頭皮一陣發麻，汗毛倒豎！

「啊，啊啊！」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高大無比的人形身體，通體是一片幽綠之色，隱有淡淡綠色光芒在它的高大身體上不斷流轉，頭部又長有一隻慘綠獨眼，散發著懾人心魄的光華，這怪物像是逮住了獵物那般，直直盯住了眼前的人類。

玄德大驚失色，這個男孩竟是怔住當場，沒有動彈，但就在片刻之後一股刺鼻的惡臭，驟然敲醒了玄德的呆滯。

玄德回神，立刻想到的就是拔腿開跑，卻是沒有料到，由於剛才過分的害怕，他那平日與允兒嬉戲打鬧，長年練出來的極速腿腳，竟在這樣關鍵的時刻，愣生生的抽起筋來！

‘砰’的一聲，只見得已是痛得冷汗淋漓的那個男孩，身體忽的墜地。他被腳邊的石塊絆倒在了地上，膝蓋頓時就是劇痛無比。但此刻的玄德哪能理會這樣平常的疼痛，咬著牙就要站起來。

「呼」

他突然感覺背後一寒，便是急忙轉過身來。卻又是正對了那一柱慘綠色的光芒！

「吼！」

「啊」

‘紫螫’撕開獠牙大口，又是吼出一聲，怒氣不減，伸出手去就欲抓住那個人類的小孩。它腦子裡，模糊記憶生出來的部分想法，雖不是完全清醒，但也能夠勉強思考————不僅是要奪回那人類小孩手中的一星紫光，更要吃到那一股久違了的美味氣息。【古書有載：妖蟲‘紫螫’，一向對其他生靈的幼崽靈魂垂涎萬分！】

「吼！」

‘紫螫’第一次出手，竟是未得，它那比之剛才更加驚訝的獨眼目光中，看向了那個雖是一瘸一拐，但速度卻很快的人類幼崽。也不知在這樣的人類三魂七魄中，‘哀之一魄’的味道如何！‘紫螫’在心裡這般想著

「站住！吼！」

‘紫螫’再次怒吼一聲，引得一陣大風興起，惡臭橫飛，隨後它便是一步邁出，追了上去，而呼呼風聲在它的耳朵裡是微不足道的，可在那個人類的耳朵裡，就是生死之際，命懸一線。

玄德忍著腿腳抽筋以及膝蓋撞地的強烈劇痛，憑著心中一股熱切執念，直直朝著金城的方向奮力奔跑！可他仍是沒有注意，剛才掉入手中的那顆紫星，在這時的光輝竟是緩緩璀璨了起來！

卻是不料，忽的冷風一過，背後一寒，隨後，玄德身後射來一隻不知是手還是爪的東西，‘嗤’的一聲便是插入了肉裡，仿佛還插斷了骨頭，痛到了骨髓，血流不止

「啊」

玄德疼痛難忍，費力的掙扎著，雙手無意識的緊緊捏住。他的身體被一隻四指大爪生生洞穿，聽得‘嗤’的一聲，玄德咬牙，垂頭看去，在他那已是充血的眼睛裡，依稀能夠看見那是一隻僅僅四指的綠磷指甲，鱗片上流轉的綠色光芒仍然慘綠。

玄德無力的慘叫著，只感覺身體不斷虛弱，力氣不斷流失，而後來，眼睛竟是被蒙上了一層血影，這個世界仿佛都寂靜了下來，他再也聽不到其他的任何聲音了，身子好痛，眼睛好重而就在他閉眼的前一刻，從小到如今的往事一幕幕，竟是飛速飄來，置於眼前，轉瞬即逝而又清晰無比，他看到了是他很小的時候，在玄府裡，爺爺對他嘻嘻哈哈，兩人安享天倫之樂，還看到了爺爺現在對他的不理不睬，冷淡異常

而後，他還看到了那個如陽豔鸞的身影，正是允兒，她的誇張笑容，直欲把她那滿口白牙露出來，而她張牙舞爪的樣子，更是疼得他念念不忘

再後，他更是看到了簫兒剛剛來到玄府時的情景，她很是倔強，手裡拿著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兩根竹子，一臉茫然的站在玄府門前，而又是一幕爭奪的畫面，爭奪的兩人就是兒時的玄德，與簫兒

應是快死了吧想來，自己才十歲不到呢？怎麼能死呢

眼前，只是這樣瞬間，但是玄德卻是看到了經歷過的短暫一生，而後，他不甘的咬破了嘴唇，就好像是昨晚那樣，咬破了嘴唇，在大雨淹沒，刀草割肉的情況下，他的精神能夠勉強振奮一點，可在這時，卻是不管用了。

玄德無力的垂下了頭，閉上了眼睛！這個孩子，沒有完成大人眼中，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心願，也沒有寄託振興玄氏‘玄門’的一生宿業！

仿佛已是尋找玄德很久了的死亡氣息，帶著刺鼻惡臭的一柱綠光越來越纏繞了他身體。

‘紫螫’緩緩的張開了大口，它那慘綠獨眼中有著特別的興奮之色，伸出長舌之後，猛地在玄德頭上一卷，頓時便是一股紫色的液體從玄德腦袋流了下來，流到了地上。

「好好」

‘紫螫’的喉嚨嘶出這些只有它自己才能聽懂的古怪囈語。它的長舌忽的一抽，只是見得從玄德的腦袋上，一陣陣青煙便是升起了，細細數來，竟是又十道青煙升騰，而後，玄德身後的獠牙大口猛地一張，那些青煙就逐漸被吸入了‘紫螫’的口中。

「嘿嘿」

‘砰‘地一聲，那個失去力量的人類孩童，重重的撞在地面，卻是沒有再動彈，而背上的傷口觸目驚心，血流不止。而剛剛進食完畢的‘紫螫’滿足的伸出長長的舌頭來，環繞著，狠狠的舔了舔雕像一般的腦袋。

「嗡」

就在這時，那男孩手中的紫星突然光芒大作，頓時便是照得這裡的一片霧靄，通透了起來，紫光進而籠罩住了男孩的身體，更是湧入了他的血流不止的傷口之中，在那‘紫螫’略微詫異的慘綠目光中，被璀璨紫芒掩蓋下，它沒有看到，那個人類孩子深可見骨的四孔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修復，新生的血肉，像是軟泥糊牆那般，直接生長了出來，但卻是毫無排斥的將傷口給堵住，進而重塑了！

突然，紫芒消散，隨之而來的竟是燦燦如陽的輝華金光，帶著祥和安寧的氣息，與‘紫螫’那慘綠的獨眼光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金光之中，見得幾隻羽毛狀的黃金羽翼，右邊看見了六隻，左邊卻只有四隻。

「紫螫！你，該，死」

那羽翼之前，是一個比‘紫螫’更為高大的金光虛影，如同晨鐘暮鼓那般的空靈聲音，突兀的響徹在了霧靄之中，聲浪席捲而去，竟是形成一陣大風，完全驅除了那源於‘紫螫’的刺鼻惡臭。

「吼！」

‘紫螫’爆吼一聲，後退了幾步，尾巴‘啪’的一聲打擊地面，而又雙爪大開，慘綠獨眼注視著不遠處的神秘金光，它嚴陣以待，如臨大敵！

「哼！不自量力」

又是這樣的聲音，如同黃鐘大呂一般振聾發聵，在那金羽輝輝中，高大的身影帶著十足的不屑，傲然自立。而他的聲音依舊洪亮無比，仿佛還到達了天空之外的未知邊界。

而霧靄之外的金城天空，在此刻，竟是過早的泛起了濃濃的魚肚白！仿佛是那太陽不只因為什麼原因，早早的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