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散雲薄半日閑,浮生懸掛落央間。話別深秋揚風起,哪怪平日花紛起。
翠竹林間,在白彥死後的日子裡,她一直住在這裡。她在細數往日風起時,有多少的花落。她知道此時席墨逸一定在找她,但是此生錯過的年歲實在是太多,已無法再有時間與他廝守。
三個月間,她病發殺過的人已經可以堆起一座城。而她當初選擇忘掉席墨宸,便已開了此生的殺戮。
她忘不掉她母親死在席墨逸劍下的樣子,儘管她今日的病態都是她母親所賜。
她是擅闖唐門禁地的唐門二堂主,她是被驅逐家門的柳府大小姐,她是塔娜皇后討厭又憐惜的綾羅公主。
她是唐明,是席墨逸一生最愛的人。
唐商不知何時來到翠竹林,她看到面前白髮三千的師妹,不禁一陣憐惜。但她不能忘記此次前來的目的。她要清理門戶,她要殺她。
「師姐。你來了。」唐明躺在竹樓內的搖椅上,閉著眼睛對著三丈之外的唐商說著。
「師姐。你是來殺我的嗎?還是在我枯燈油盡之時,伴我身邊,看我歸西。」唐明用她纖細的手扇著香木制的扇子。
「明兒。我殺不了你。」唐商走進唐明,慢慢的說著。唐商仔細端詳著唐明的模樣,看她的樣子,真是快不久于人世了。
「我只是來問你。你後悔了嗎?現在武林各大門派揚言要殺你。若你後悔了,我可擔保你一命。」唐商輕皺著眉,走到竹樓中間,在香爐內又添了些唐明以前最愛熏的香。
「久病之人,不足長命,何必苟活。」唐明依舊閉著眼睛,聲音逐漸飄渺了起來。她的容顏還是沒有一絲變化,只是心境不復往年那般了。
「我知道你恨我將唐門入了蘇瑾門下,可是明兒,我是為了唐門好。」唐商不忍殺她,她自幼便把她當作自己的親妹妹。儘管她知道她命不久矣,也是盡心去愛惜她。更何況,此時的唐門早就不是獨立的門派了,
「我不怪你。這是白彥的主意,我知道。只是,他是愛你的,所以他死了。」她躺在搖椅上咳嗽了一聲,不禁冷笑了聲,「我看,我是要死了。」
「明兒。回皇宮吧。席墨逸會好好待你,保護你。」唐商開始勸解著她,可話一說,便都像是刺中了唐明的心事。
「他不愛我。而我也是。師姐,我活不了幾天。你只管和他人講我死了,不會再傷人性命了。走吧。」唐明聞著竹樓間彌漫的香,長長舒了口氣。
這香,仿佛將她帶回了三年前。
等香盡了,她的故事也要盡了。
三年前。
二九年華的唐明,總是喜歡穿著錦制紗衣,再腰間配著簫,她那長長的頭髮早已及腰,倒頗有世外仙女的風範。正是楊柳豔陽天,郊外的風景異顯亮麗。沒想到,他們竟是在如此境地重遇。
當他重新「第一次」出現在她面前,她只是感到莫名熟悉,但心亦是無比酸痛,年少空白的記憶似乎有了些影子。
他眉目亦是清秀,輪廓讓人見了便有種著迷的感覺。他的髮髻墨黑十分,是個身高八尺的美男子。只是他散發著一種讓人敬畏的感覺,這氣質似乎是天生的。
「你身上的那衣服,怕是藏了不少針吧。」他帶著戲虐的韻味,嘴角上揚著恰好的角度。他看著她,不懂她眼中的迷霧,卻又像是試探一般。這著迷的神情,怕是會纏繞他一生。
「別靠近我。」唐明將簫收插在腰間,淡淡不著心意的說著。
他無奈停歇,不懂她為何如此不讓靠近。等她將死之際,他才懂得。有時她也常想,若後來沒有遇見他,自己會怎樣呢。但她終不願再想,她寧願痛苦一生,也不願此生沒有他的存在。
「我有毒。」唐明的心開始隱隱酸痛,但她只是裝作無恙的樣子向背後的林子走去,
遠處不知是誰在彈著琴,如此輕柔卻像水般如此易濕潤。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琴聲不見蹤影,似是從未出現過。湖畔中的水顯然有些染著觸目的紅色,湖面上浮著幾具屍體,臉色如同剛死去般,看著似是死前也不免從容。
「她殺了他們……」他淡淡地望著湖面,似是什麼都沒看見般說著。
「主子。按理,您也該去見見你未來的岳父了。」一貼身侍衛低頭平靜道。
「怎麼?你倒是催促起我來了麼。不知皇后給了你多少好處。」他突然想起一個穿著白色錦制紗衣的女子,青絲飄飄,吹著蕭,帶著刺。
「主子。國庫緊缺,我們…需要柳家。」
「容我想想。」他看著這幾具屍體,仿佛還能感覺到他們的餘溫存在。此時的他,不知想著什麼。
『唐門』
唐門世代研毒,中原之內,毒藥屬唐門的毒性最強。唐門世代堂主之位不傳女子。幾年前,前任堂主唐興將堂主之位傳給唐商,首次破了祖訓。
唐商將二堂主之位給了唐明,不光因為她的功力,因為她倆自幼關係就非比尋常了。
唐明又利索的幹完了事,回來找唐商覆命。
唐商前段時日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等回來時,唐商手上的守宮砂便不復存在了。
唐門之人不敢提這事,有的根本不知這事。
唐明看到唐商今日的神情比平時好了許多,便走了過去。
「師姐。」她卸下箏,親昵的喊著堂上坐著的女子……
「解決好了麼。」唐商放下手中拿著的杯子,徑直走向唐明,看起來她與唐明年紀不差幾歲,只是多了些歷練。
「師姐放心。」她回著唐商,唐商輕拍著她的肩,舒了口氣。
「師姐。我…」她低著頭,不知如何說出口。唐明現在也不敢詢問唐商近日所發生的事,便閉口不提。
「你去吧。我知道。」唐商捋過她額頭的發,明白她又想去祭奠亡魂,吹奏曲安魂曲。「這些年,在外人眼中,你似是無心。卻不知,你恰是有心人。」
唐商誤以為唐明一如以前想去祭奠亡魂,或者她知道她想問什麼,便尋了個藉口,將她支開。
『柳府』
柳府是中原最著名的經商世家。柳府富可敵國,府中還有個絕美的小姐,名喚柳珞兒。柳珞兒由於早產的願因,身子一直抱恙。她身形嬌小,說話聲音也嬌滴滴的,十足一個大家閨秀。
「小姐,該起了。」一丫鬟推開了房門,準備叫柳珞兒起床,卻沒想到,今日的她早早的起了。
柳珞兒坐在床榻上,臉上神情並無異樣,只與前相較,看起來略微緊張了些,也多了層蒙面的紗罷了。
「今日有什麼事麼?」她緩緩問著,似是有著試探之意。
「阿?」冷兒愣了愣,「沒,沒有。只是老爺說,今日有貴客拜訪,請小姐去見見。」
柳珞兒淺笑了聲,隔著那層紗,仿佛有些朦朧之意。
「好。我知道了。」她舒了口氣,早聽父親說過的事,今日終究是要來了。也罷,我也可早些安心,這太子妃的妃位,想必是志在必得了。
柳府大廳。
柳府的大廳裝飾與普通豪宅並不相仿,單單只座上的瓷器也是幾年前西域上供給朝廷的上品。
席墨宸命人帶了些禮物給柳老,也並無什麼獨特之物,這些物品大多出於皇室,價值不菲。只是,柳府最不缺的也是價值不菲的物品。
席墨宸一襲白衣,手中拿著一把繪著木蘭的扇子,似是不食人間煙火。眉目秋波可比,雙眸猜不透的霧氣才有了些人的味道。
「當真是貴客來了呢,寒舍蓬壁生輝啊。你坐,你坐。」柳老為著柳家日後的榮耀,不得不對他如此敬意與客套。待柳老細細看著他了會,才有些感覺配的上自己的女兒。
「是晚生來遲了。還請恕罪呢。」他不屑的有些敷衍著,但也不敢小覷他。
柳珞兒踏入大廳,發覺氣氛不對,看著面前幾人不知說些什麼。只是看著座上的席墨宸,暗自欣喜。
「珞兒,你怎麼出來了。」柳老笑著拉著她的手走近他,仿佛一切都那麼巧合似的。
柳珞兒細步走向席墨宸,嘴角只是帶著淺淺的笑意。
他愣了愣,好熟悉的人。
「她是?」他看著她,眼睛似是定格了般,不能移動。
「她是我的獨生女。柳珞兒。」柳老拉著她走到他面前笑道。
「不知在哪裡見過一般。」他笑著,似是開滿了一牆的花的朝氣。過了幾個月,他才知道,原來當他重新遇見唐明時,便癡迷上了她。而他後來遇到的女子,儘管是與唐明有些相像的柳珞兒,也是不放在心上。
「珞兒,外面陽光正好,你看是否可陪這位公子四處逛逛?」柳老才發覺她的面紗,想著許是為了不失了分寸。
「我身體抱恙。父親我是否能回房休息?」她弱弱的問著。若是他人見著這副模樣,憐惜之心早已叢生。
他搖頭笑了笑,她不像她。
柳老掃興的許可,想是欲縱還迎吧。柳珞兒如釋重負般逃脫這,又有些氣悶,但不覺也多了些興趣。
郊外。
唐明站在湖畔旁吹著簫,動情動人,柳樹的枝條似是自願舞著身姿。湖面漣漪微動,風恰巧撫過,裙有些飄逸。她白皙的皮膚配上她傾城的容貌已是無言可挑剔。
「這算是祭奠亡靈麼?」他不知從何處冒出,隨口又似真心的問著。看得出來,他的眼神有些浮動。
「不。」她停下,收起簫,一心想逃避,不敢正視心中的酸澀。
「怎麼,殺了那麼多人,沒有愧疚之心麼?」他不解著,但並沒有生氣。也許他也是這種人吧。
「我已經讓他們死的很從容了,這是我最大的慈心讓步。」她轉過身,準備回唐門。從始至終,她沒正眼看過他。
「每次相見之後,你總是匆匆而去。這是為何?」他試探著問,但眉目也無一點變化,只是有些淺淺的失落。
「不同路的人,多話也無益。」她始終背對著他,徑直走掉,怕他多說什麼似的,但心中亦是酸澀。
她正快步走掉,恰巧掉了隨身的掛飾。席墨宸撿起草坪上她掉落的掛飾,凝視著她離去的方向,不知想著什麼。自他‘第一次’見她,便知道,此生定是認定她了的。
他呆愣著,確實,他們似乎就不是同路之人,何必牽扯呢。
『唐門』
「堂主,門外有人求見。」唐喃沖堂上坐著的唐商行著禮並通報著。
「什麼人。」唐商站起問著,皺了皺眉,但並未持續一瞬。自早起起,便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早些的來了,倒也好。
「是一老婦人,她讓我給您個東西。」唐喃遞給她一個小木盒,木盒中還散發著沁人心脾的味道。
唐商接過小木盒,打開看了看,眉目正深鎖著。正巧唐明從廊內走過,看著堂內的狀況,便走了過去。
「明兒,你來的正好。你看。」她示意讓唐明看著小木盒裡的東西,眼神中帶著少許憎恨。
「這難道是?」唐明驚奇的看著她,嘴角洋溢著些笑意。
「沒錯。是上任唐門堂主任職期間被丟失的唐門鎮堂三寶之一的藍蝶玉佩。」唐商心裡突然被什麼東西提起來似的。
「它怎麼會無故出現?」唐明緊張的問,連她也只是見過它兩次而已,老堂主見她喜歡,便賜給了她,只可惜當天就丟失了。
「唐喃,請外面的人進來。」她示意唐明坐下,而她也待著外面的人進來。
「唐堂主,別來無恙阿。」一老者踏入堂內。她雙鬢微白,拄著一個紅木做的精品拐杖,老者笑著抖動了皺紋,可牙齒卻是白的,也都健在,沒有什麼脫落之處,頗為奇怪。
「你是?」唐喃問著,帶著疑惑之意。
「她是七年前被逐出唐門的唐錦。」唐明淡定著,不容置疑的說。
「二堂主好眼力。」老者自嘲著笑了笑。
「怎麼會,唐錦按歲數算來,也不過二十七八,她?」唐喃疑惑著,有些想不通。她仔細打量著這一老者。
「七年前我盜取了藍蝶玉佩,倒因此被它的毒性日夜折磨。現在我物歸原主。」老者自嘲著,似是並無壞意。
「你不會有悔意的。說,到底有什麼陰謀?」唐商氣憤的拍了下桌子,堂內的空氣似被凝固了般。
「哈哈哈……」老者突然吐血身亡,噴湧而出的黑色血液濺到了三尺之外。
「記得把她的屍身拖到煉毒房。」唐商吩咐著唐喃。她似乎有些疲憊,下意識的揉了揉太陽穴。此時,她突然倒地。玉佩墜落到地上,發出別樣的聲響,玉蝶從中飛出旋轉了會便又飛回了玉佩之中。
「師姐。」唐明突然大聲喊叫著唐商,又反應了過來。
「怎麼會。」唐喃不明白,難道,她的煉毒技術已到如此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