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鐘鼓在深秋的惠山寺回蕩。寥寥無幾的香客,行走在彎彎曲曲的石板路上。經年累月的建築,在歲月的侵蝕下,外皮儼然剝落,顯得十分破舊。遠處一間不打眼的廂房,傳來宛轉悠揚的呢喃軟語,如夢似幻。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蒲團之上女子盤膝而坐,三千青絲用一根發帶束起,兩縷鬢角隨意地垂在胸前,額間一水滴形嫣紅,未施粉黛,卻已傾城。
「二姑娘,老奴奉太太之命接您回府。」一名中年婦人推門而入。
女子輕啟朱唇,聲音如出谷黃鶯,餘音繚繞:「施主尋錯了廂房,菩塵不識你口中的二姑娘,請自行離去。」
世人皆道,並蒂蓮,花開兩朵,同心、同根、同福、同生。她卻因嫡母的偷龍轉鳳,成了惠山寺沒名沒姓的小僧尼。就連菩塵二字,都是師傅憐惜不幸,賜下的法號。
她盼了十五年、等了十五年,無數次幻想過俗世的父母,得到的是一句最為諷刺的笑話。
「姐姐,母親為你起名綰綰,是要你卷起尾巴,做只聽話的狗。」
她本是顧府嫡長女,為了抬高顧芊芊的身份,變成了顧家的二姑娘。直到顧芊芊挽著溫耀祖,逼她喝下毒藥,菩塵才知道,從顧家接她回府的那一刻,一切都是陰謀。
顧芊芊結識了當朝二皇子,背棄和表哥溫耀祖的婚約。可兩人早已私通暗渠,就在她的好妹妹入王府當晚,顧太太迷暈了她李代桃僵入了二皇子的洞房。
而後,不明真相的她做了表哥溫耀祖的妻子,顧芊芊成了永王府頗受寵愛的妾室。直到二皇子身死。
「我懷了耀哥哥的孩子,你必須死。妹妹會以溫家少奶奶的身份,和耀哥哥白頭偕老。至於你,能為二皇子殉葬是你的福分。」毒藥沁入肺腑,靈魂剝離前,她依稀看見,她的夫君和顧芊芊含情脈脈。
她以二皇子寵妾的身份‘殉情’,顧芊芊因此水漲船高,贏得了‘顧家女子皆剛烈’的好名聲,頗受貴女們尊寵。
死,都被他們反復利用,她好恨!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菩塵飛快轉動手中的佛珠,骨節泛白。
錢媽媽扶了扶斜插的八寶翡翠菊釵,輕視道:「你就是我們顧府的二姑娘,速速跟老奴回府,省的老爺太太惦念。」
菩塵口念心經,不停的敲擊著木魚,借此平復心底滔天恨意。
重來一世,他們還是不肯放過她。
錢媽媽見她沒有起身的意思,不耐煩的抬了抬手道:「幫二姑娘洗漱寬衣。」
菩塵猛然轉臉看向錢媽媽,目光冰冷如刀,仿佛千年寒冰雕琢的刀刃,冷到極致:「此處乃佛門聖地,你們就不怕佛祖怪罪嗎!」
錢媽媽被嚇得後退了幾步。
被遺棄廟中十五年的姑娘,怎麼會有如此駭人的氣勢?
巴掌大的小臉,精雕玉琢的五官,峨眉輕蹙,雙眸如泉,尤其是額間那一滴胭脂紅,嬌中帶魅,令人移不開眼。
如斯容貌,遠勝過太太精心培養多年的大姑娘,難道這就是佛祖庇佑?
一想到太太的打算,錢媽媽遍體發寒。
菩塵放下手中的犍稚,玉手輕順僧袍的下擺,緩緩起身道:「你口中二姑娘,姓甚名誰?報上姓名,或許我可以幫你尋找一二。」
上輩子,她百般討好,一心想要得到雙親的認可。卻不成想,偌大的顧家,根本就沒人把她當成親人。她從頭至尾,都是一個可憐又可悲的犧牲品。
錢媽媽怯意未散的說道:「姑娘的名姓,不是我們這些當下人能喚的。」
「是說不出來吧?」菩塵雙眸一凝,冰冷的視線,透著看透人心的危險。
錢媽媽磕磕巴巴的說:「姑、姑娘回府,自會明白其中緣由。」
目光掃過錢媽媽的臉,菩塵心中冷笑:回府?讓他們再算計一生?
她不會再這麼傻。就算回,也不是現在。
「發生何事?」聞訊趕來的慈安師太問道,身後跟著幾個香客。
菩塵來到慈安師太面前,雙掌合十解釋道:「弟子承蒙師傅收養一十五年,未曾聽聞有尚在人世的親人。一老僕,無禮的沖進弟子廂房,口口稱弟子二姑娘,又說不出姓名,甚至想要強行把弟子帶走。故而起了爭執。」
慈安師太眉宇間多了一抹慎重。
「如此行徑,莫不是人販子?」
「看穿著打扮,不像是一般奴僕。」
「這不是顧府的錢媽媽嗎?」香客們,議論紛紛。
錢媽媽心裡咯噔一下。壞了,太太吩咐她悄悄把人接回去。弄成這樣,太太怕是饒不了她。
錢媽媽咬了咬牙,上前道:「二姑娘,家中老爺太太都對您甚是思念,請您別再任性,速速跟老奴回府。」
菩塵眉眼一挑,徐徐問道:「紅口白牙,你是哪家的奴才?口中的姑娘,姓甚名誰?你若能一一答對,菩塵倒也願意走上一趟。」
「這、這……」錢媽媽支支吾吾了半晌,咬牙說道,「老奴乃六品翰林院修撰顧大人後院管事,奉太太之命,請二姑娘回府。」
‘顧家有兩女,一庶一嫡,沒聽說還有一久居寺廟的二姑娘?’香客心中皆有此疑問。
「師傅收養弟子時,可留有認親的錦帛信物?」菩塵詢問。
「未曾。」
菩塵轉身看向錢媽媽,略帶勸戒的口吻說道:「菩塵見你穿著華麗,行事有主,必定是大富大貴人家的奴僕。若菩塵真是你所說的二姑娘,萬萬不會淪落寺中十五年,都無親人拿信物上門看望,更別說香油錢了。若你不是尋錯了人,就是那膽大包天的人販子。」
「不想被扭送官府,我勸你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錢媽媽面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本以為是件大材小用的事,不成想這位二姑娘卻是個刺頭,句句戳心窩子,攀扯府裡名聲,還要送她見官?太太若是知道,指不定要治她一個辦事不利之罪。
菩塵附身彎腰,輕聲在她耳邊低語道:「菩塵見施主印堂發黑,目光無神,近日怕是有血光之災。望施主多結善緣,方能躲過此劫。」